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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一晃有半个月光景，这日正从城东铸钱司交待手续回来，路过按察使衙门口，隔着玻璃窗瞧见一个中年妇女头勒白布，手拉着两个孩子，一路走一路呜呜地哭。那妇女来到轿前，急步抢到路当央，双手高举一个包袱两腿一跪，凄厉地高声哭叫道：

&ldo;李大人李青天！你为民妇作主啊，冤枉啊！&rdo;

钱度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得浑身一颤，顿时冒出冷汗来。按清制外官只有总督巡抚封疆大吏才能坐八人大轿。他是趁着李卫调任期间，自作主张和轿房商量过过轿瘾，这本就违了制度。更不好办的是雍正二年曾有严诏，无论是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凡有拦轿呼冤的，一概停轿接待，&ldo;著为永例&rdo;。自己这个冒牌货如今可怎么办？钱度鼻尖上顿时冒出细汗来。正发怔间，大轿已是稳稳落下。钱度事到当头，反倒定住了心，也不那么斯文。自己一挑轿帘走了出来，眼见四周渐渐聚拢围观的人群，忙摆手道：&ldo;大轿先抬回，我自己走着回去。&rdo;轿伕们倒也知趣，早抬起空轿飞也似的去了。

&ldo;大嫂，我不是李制台。&rdo;钱度见轿去了，心放下一半，含笑上前双手虚扶一下说道，&ldo;不过我就在李制台身边当差。你有什么冤枉，怎么不去臬司衙门告状？&rdo;那女的抽泣道：&ldo;我是贺李氏，宁波人‐‐&rdo;话未说完，钱度心里已经明白，这是贺露滢的夫人。她一定发觉丈夫死因不明，专门赶到济南告状来了。眼见围上来的人愈来愈多，钱度知道不能逗留，遂笑道：&ldo;这里不是说话地方，请随我去制台衙门，要能见着李制台，你痛痛快快说好么？&rdo;

贺李氏含泪点点头，拉着两个孩子跟着钱度踅到街边，沿巡抚衙南墙径往总督衙门。他却不往正堂引，只带着子母三人到书办房，这才安心，笑道：&ldo;地方简陋些，慢待了，请坐。&rdo;贺李氏却不肯坐，双手福了福说道：&ldo;我不是来作客的，请师爷禀一声李制台，他要不出来，我只好出去击鼓了。&rdo;

&ldo;您请坐，贺夫人。&rdo;钱度见她举止端庄，不卑不亢的神气，越发信定了自己的猜测：&ldo;要是我没猜错，您是济南粮储道贺观察的孺人，是有诰命的人，怎么能让您站着说话？&rdo;贺李氏形容枯槁，满身尘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在总角年纪，也都乌眉灶眼的不成模样。妇人见钱度一眼认出自己的身份，不禁诧异，点了点头便坐了，问道：&ldo;您怎么知道的？是先夫故交么？&rdo;钱度含糊点点头，出门去扯住一个戈什哈耳语几句，那戈什哈答应着进去了。钱度这才返身回来坐了，叹道：&ldo;我与贺观察生前有过一面之交，而今他已仙逝，令人可叹。不过，据我所知，贺大人乃是自尽身亡，孺人为了甚么拦轿鸣冤呢？&rdo;

贺李氏刚在按察使衙门坐了冷板凳，见钱度殷勤相待，一阵耳热鼻酸，眼泪早走珠般滚落下来，哽咽了一下，说道：&ldo;您先生‐‐&rdo;钱度一欠身道：&ldo;不敢，敝姓钱。&rdo;钱先生猜得不错，我是贺露滢的结发妻。&rdo;她揩了泪，又道：&ldo;不过说露滢是自杀，先生是说错了。我的夫君暴死德州，是有人先毒后吊谋害致死！&rdo;

&ldo;什么？&rdo;

钱度大吃一惊，腿一撑要几乎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声音有些发颤地道：&ldo;孺人，人命关天非同儿戏呀！&rdo;

贺李氏抖着手指解开包袱。里边乱七八糟，衣物银两都有，还有一身朝服袍靴，摊在桌上，指着说道：&ldo;这就是杀人凭证，凶手就是那姓刘的知府！&rdo;

三李又玠奉调赴京师张衡臣应变遮丑闻‐‐

钱度心慌意乱，上前翻看衣服，并无异样便转脸看贺李氏，恰好贺李氏的目光也扫过来，忙掩饰着问道：&ldo;这是贺大人的衣服？&rdo;

&ldo;是……&rdo;贺李氏低头拭泪，说道：&ldo;这是申家老店派人送回去的，说已经官府验过……我当时昏昏沉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家人都哭成了一团，象掉了魂似的。问来人谁是跟我老爷的长随，他说已经结案，长随被打发走了。

&ldo;我家老爷为人，虽然刚直要强，但是遇到再为难的事从没有唉声叹息过，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他既没伤着害着谁，又不贪财好色，会有什么事想不开走这条路呢？来的那个人叫小路子。我就留下他，好生款待，细细盘问，偏他什么也说不出。

&ldo;也是天助人愿！小路子在路上淋了雨，发热，一时也走不了。我怕这些衣服发霉，就搭到天井里晒，谁知这一晒，就出了蹊跷，引来了满院的绿头苍蝇，打不尽赶不走。我一件一件仔细看，原来衣领上、肘弯上，连朝服后肩上都有斑斑血渍，只是让人仔细揩拭过，不留心看不出来‐‐钱师爷，您瞧这帽子红缨上头还留有血痂，必是凶手当时手忙心乱，没有擦净！

&ldo;我没见过上吊的男人。我本家妹子就是上吊死的，我去看过，难看是难看。但是干干净净的，别说血，连痰都涌不上来‐‐钱师爷，当时我浑身汗毛直乍，心肠肝肺都要裂了！转身就去寻那个小路子，谁知他正热得发昏，满口里谵语……说&lso;贺道台……我知道……知道你屈……我敌不过人家……救不了你哟……&rdo;

&ldo;和我们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我们找了个和我家老爷相貌身材相似的家人，当晚半夜换穿了老爷的官服，灯底下叫醒了他。小路子当时就吓得翻倒在地上，连滚带爬钻到床底下哀告说&lso;您老明鉴，我只是隔窗瞧见了，刘府台人家四个壮汉，外头又都是人家的人……求求您去吧……我许下三十三坛罗天大愿为您超度……您就不来，我也会夜夜见您的。你吓死了我，我老娘谁养活呢？……&rdo;

说到这里，贺李氏已是泣不成声，抱着头呜呜只是个哭。两个孩子也哇地放声号啕。钱度想想，心里也觉惭愧凄惶，点头道：&ldo;这衣物送到仵作那里再验验。如今既有人证，这案子就好办。那小路子呢？他也来了么？&rdo;贺李氏哭得气噎声嘶，断断续续说道：&ldo;他……他连夜就逃了，可怜我母亲听见这凶耗一病不起，我忙着办丧事分不出人手去追。我一个没脚蟹，从宁波赶到济南，又去德州，死活寻不到申家老店一个人。告到臬司，人家说我是痛迷心窍，还有说我是穷疯了，指望打官司当苦主讹钱‐‐皇天菩萨！我男人当了十四年官，我都没指望他发黑心财，他死了。我倒来讹钱么？啊……&rdo;她虽然矜持，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案上死命地抓丈夫的遗物：&ldo;老爷老爷……你生是人杰，死当为鬼雄，为什么不显显灵呢……&rdo;

&ldo;贺夫人，不要伤情太过。我都听见了。&rdo;李卫站在门前忧郁地说道。原来他已经来到门前好些时了。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闷声说道：&ldo;杀人偿命，情理难容。真要象你说的，杀人犯定然难逃法网。这案子现在虽然已经不归我管，我还是要咨会岳濬，要他们重审。我到北京，还要奏明皇上，必定给你讨个公道。&rdo;见贺李氏张着泪眼怔怔地望李卫，钱度忙道：&ldo;这就是我们李制台。&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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