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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识（第1页）

第二日一早，吴樾正欲起床，忽听又有人敲门，动静竟像昨天那杂役。吴樾气不打一处来，披着衣服就去开门，正欲质问，一看竟是欧阳璟！欧阳璟笑道：“太阳晒屁股了，赶紧起来！”吴樾没好气地道：“欧阳公子平日里也没见起这么早啊！”欧阳璟微微一愣，笑道：“春来发奋读书是应该的！我在楼下等你！”说完拉上门走了。吴樾才穿好衣服，又有敲门声，吴樾心下奇怪，便去开门，敲门的竟是王睿，王睿依在门上，满眼含笑，道：“我和欧阳璟等你半天了，快些！”吴樾着实被王睿吓了一跳，道：“你阴阳怪气的干嘛？平日里你比谁都能睡！”王睿笑了，竟用手掩口，遂及放下手，一跺脚，嗔道：“赶紧下楼来，等你！”说完便转身提衣噔噔噔下楼去了。吴樾纳闷，盯着王睿的背影看了半天，竟觉得王睿背影有几分妩媚，下楼时衣袂飘飘中竟露出来墨绿色院服下大红色的底衣来！吴樾一瞬间就想明白了——王睿故意装女相逗他、取笑他！这么一想，吴樾觉得太有意思了，便麻利地抓起书袋冲下楼去。欧阳璟和王睿站在楼前窃窃私语，看见吴樾出来，他俩立马收敛。王睿讪笑着看着吴樾，吴樾在心里嘿嘿一笑，心下道：“你俩想耍我？等着看！”便过去挨着他俩往格物楼而去。

一路上王睿总没话找话，一会说天气好，一会说昨天热闹，一会又问吴樾可喜欢这书院。吴樾莫名其妙，停下脚步，道：“你平时只说损人的话，今怎么说起废话了？”欧阳璟拉一拉王睿的衣袖，王睿欲辩解的嘴闭上了。

今日早上刘先生在格物楼讲《齐物论》，刘先生的课很有意思，虽讲得是庄子的书，那些急功近利的考功名的书生们也不愿错过，刘先生可容纳五十人的讲室已经塞得满满的。他们三人去的不算晚，勉强找了个地方坐下。

刘先生是金先生亲自请来书院任教的。这刘先生颇有傲气，有些看不起那些只图功名的书生，对吴樾却另眼看待。刘先生在书案前坐下来，讲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刘先生请大家打开各自的书，由其中一个书生朗读第一部分。那书生拿书站在刘先生身边，很流利熟练的读了起来。这部分读完，刘先生便请书生回座位，自己讲了起来。刘先生正讲到庄周梦蝶，吴樾无意中一回脸，看到王睿像个孩子一般看着刘先生，眼里有惊讶，有欣喜。吴樾一时很纳闷。再看向欧阳璟，欧阳璟的举动就更让吴樾不解，欧阳璟兴奋地问吴樾：“竟有这样有意思的书？”吴樾不禁惊愕万分。此时刘先生碰巧看见欧阳璟一脸兴奋，便叫欧阳璟读下一部分。欧阳璟慌忙打开书包取书，书包里竟然没有《庄子》，吴樾赶忙递上自己的书，欧阳璟这才急匆匆赶到刘先生面前，对着刘先生鞠了一躬，便打开书本念了起来。欧阳璟读书时引来一阵阵哄笑，他既不会断句，也念错许多字。吴樾不禁惊愕，平日里堪称学霸的欧阳今天这是怎么了？面对大家的哄笑，欧阳璟只讪笑着，并不多说话。刘先生皱眉道：“欧阳公子请回座，今回去后熟读熟背，明日再考你。”欧阳璟如被大赦了一般，吐吐舌头赶紧回到座位。其他的书生也窃窃私语开，不知道平日里口若悬河的欧阳公子今天怎么这么狼狈。如是平日，王睿必要损一损欧阳璟，今却一反常态，王睿竟拉着欧阳璟的衣袖安慰他，欧阳璟竟给了王睿一个灿烂的笑容！吴樾竟有些看呆了。

从刘先生的讲室出来，书生们去了各自接下来将要上课的先生处。吴樾他们三人要去习字室，一路上吴樾留心观察王睿和欧阳璟。只见王睿话少了不少，时不时摆弄他墨绿色院服下的红色底衣，吴樾看他时，他给吴樾一个有几分妩媚的笑，吴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欧阳璟满脸兴奋，像一个刚进书院的书生。吴樾实在不明白这二位今天是怎么了。

习字室的先生今儿生病了，由助理胡先生全权负责。很巧，这位助理胡先生是王睿的同乡，胡先生三十来岁的样子，长得高大帅气，为人豪爽，与书生们的关系颇为融洽。王睿与这胡先生虽为师生关系，平日也有常有来往，甚是熟悉。他三人进了习字室，只见诺大的习字室就只有寥寥几个书生在习字。胡先生一看他们进来，停下了正在写的字，道：“你三位真是形影不离了。今习字室人不多，我可要好好欣赏2欧阳璟听胡先生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即皱眉，继而笑道：“吴樾的字好，咱欣赏他的！”胡先生哈哈一笑，道：“欧阳公子是怎么了？要欣赏除你以外的人的字，当推你身边这位王睿才对啊！”王睿张张口，欲言又止。胡先生道：“谁不知道这昊天书院书法最好的是你欧阳公子，其次是王睿，吴樾的字是不入流的。”欧阳璟和王睿听了便讪笑着，似乎想往吴樾身后躲。吴樾弄不明白，平日里来习字室，这二位争先恐后地展示书法，今儿是怎么了？

那几位正在习字的书生见这三位人物进来，纷纷放下手中的笔凑过来等着看欧阳璟和王睿的书法。欧阳璟一看这阵势，忽然用手捂着肚子蹲下了，嘴里哎呦哎呦地叫着。王睿忙俯下身来焦急地询问。欧阳璟勉强抬起头来，道：“忽然肚子疼得异常，真是不好意思啊！”王睿趁机道：“我俩一大早在楼下等吴樾时他就说不舒服！”胡先生不明所以，看着欧阳璟是真的肚子疼，便嘱咐王睿送欧阳璟回去。王睿得了令，一把扶起欧阳璟，给胡先生施了一礼就要扶着欧阳璟走。吴樾忙拦住王睿，对着胡先生道：“胡先生，我也一起送欧阳公子回去吧？”胡先生道：“不可！你的书法没长进，因这陆先生已经怪罪我们习字室了，你今好不容易来了，不能走，安心去习字！”吴樾无奈，只得去平日里习字的桌前写字了。王睿扶着哎呦呦叫着的欧阳璟出了胡先生的习字室。

吴樾无心练字，他总觉得王睿和欧阳璟似乎变了一个人，王睿有娇媚之态，举手投足之间竟让吴樾有几分心动，吴樾强压着这个念头，太可怕了，他吴樾何时对一个男的有过动心？这是怎么了？自然，吴樾的字写得很臭，胡先生站在他身边，咬牙切齿地想骂他。吴樾忙赔笑，遂用心写了起来，强迫自己暂时忘记王睿和欧阳璟。

好不容易挨到习字课结束，吴樾回到小楼时杂役已把饭菜在小会客室安顿好了，不用吩咐，杂役也会把他们三位的饭菜一起放在吴樾的小会客室里。吴樾放下书本等，便去欧阳璟的房间看欧阳璟。一敲门，门没关，竟推开了。吴樾一边扬声道：“欧阳身体可好些了？”一边已经进了屋。一进屋吴樾就吃惊不小。欧阳璟是书院出了名的干净利落人，今天这屋子却乱得出奇。只见院服被随意丢在案几上，院服旁边便是洒了的墨。诗稿散落一地，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堆在床头……欧阳璟呢？正坐在案几后面的椅子啃着半只烧鸡！吴樾惊道：“欧阳，你哪天开了戒？怎么吃起荤的来了？”欧阳璟张大的口没有咬向烧鸡，而是做了惊讶的表情，半天后合上嘴，讪笑一声，把那半只被他啃得面目全非的烧鸡往吴樾跟前一推，道：“你尝尝？”吴樾哭笑不得，道：“欧阳公子，请问是谁曾说过每个动物被杀时都充满了仇恨，仇恨聚集在肉里，肉被人吃了，人也会有仇恨？”欧阳璟装疯卖傻，道：“啊？这么有道理？谁说的？”吴樾懒得理他，只问道：“看来你肚子是不疼了。你今儿是怎么了，读书如此结巴，是故意的？”欧阳璟傻笑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吴樾又道：“你平日里不动荤腥，今怎么吃起烧鸡来了？”欧阳璟笑道：“从今起就开戒了！”吴樾看他装疯卖傻，便不理他，独自回屋去吃饭了。才吃几口，王睿竟笑嘻嘻地来了。吴樾没好气地道：“你俩装疯卖傻的，今是怎么了？像个女人！”王睿一笑，在那张男脸上，吴樾竟能看出一个女子的娇羞之态，他不禁心里一动，脸竟不自觉地热了。王睿道：“没有的事，是你自己多心了！”吴樾道：“怎么到了时间也不见你来吃饭？”王睿道：“我不饿，你全吃了吧！”吴樾冷哼一声，不理他，自顾自地吃着。王睿凑过来，一看桌上的白菜萝卜小米粥，皱皱眉道：“你吃得下？”吴樾抬头惊愕地道：“好像你没吃过！”王睿吐吐舌头，溜之大吉，临走丢下一句：“你慢慢吃！我看不下去了！”

吴樾放下筷子，思索着欧阳璟和王睿的表现，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王睿和欧阳鬼上身了！但这太荒谬，吴樾说服不了自己，又觉得除了鬼上身，没有别的解释。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再验证一下。

掌灯时分，吴樾去欧阳璟房里找他。吴樾并不先扬声，直接推开欧阳璟的房门。欧阳璟正悠哉悠哉躺在床上抚摸一只巴掌大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见吴樾进来，先是一惊，忙把白色小东西藏在被子下，随即笑道：“你，你找我干嘛？”吴樾强压着好奇心，装作没看到小东西一般，道：“好几日没去陆先生处了，今夜去陆先生那坐一坐去。”欧阳璟哦了一声，便要和吴樾出门，吴樾指指案几上的院服，道：“去见先生，怎能不穿院服？”欧阳璟又讪笑，嘴里说着“忘了”，就拿了院服套上，却并不束腰。吴樾道：“束腰。”欧阳璟笑道：“如此麻烦！”嘴里虽说着，手里也开始系带子。吴樾却觉得他笨手笨脚，并不似平日灵便，这更印证了他的揣测。吴樾不动声色，就那么看着欧阳璟胡乱系带子。好不容易系好了带子，欧阳璟抬头看吴冷眼旁观，笑道：“赶紧走吧！别让王睿一会跟来了，他话多！”说着，便拉着吴樾出了门。

虽已到了阳春二月，这夜里的天气还是有些凉意。白日里如烟的柳树和桃花在各小楼门口灯笼朦胧的光的映衬下如鬼魅幻影一般。吴樾和欧阳璟并肩而行。吴樾道：“你看这夜景可好？”欧阳璟道：“黑灯瞎火的，有啥景可看？”吴樾道：“古人有诗文“月照花林皆似榭”，这黑灯瞎火的景也别有一番韵味啊！”欧阳璟脱口道：“哪来的月？”吴樾笑道：“俗人一个！”欧阳璟道：“俗人好！有吃有喝，有玩有睡，自由自在，岂不好？”吴樾故意道：“你一贯如此说，我也不觉新鲜了。”欧阳璟笑道：“你吴公子是什么人？”吴樾慷慨激昂地道：“大丈夫在世，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以服务黎民苍生为己任，岂能只做一俗人？”此言一出，吴樾都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欧阳璟哦了一声，道：“我没你那么大的抱负，能管的了自己一家就不错了。”欧阳璟的语气里竟有几分苍凉，这让吴樾措手不及。吴樾道：“你欧阳家家世显赫，一家人的富贵冷暖也不用劳烦你记挂。”欧阳璟道：“不聊这些了。你近日可有什么新知？说来我好学习学习！”吴樾知道欧阳璟怕再聊下去就露馅了。便接过欧阳璟的话，道：“这几日也没读什么新书。只忽然对鬼神之事颇为疑惑。”欧阳璟似乎来了精神，道：“对于鬼神，你有啥高见？”吴樾似思考了好一阵，才道：“只觉得鬼神也是有情义的吧？那些含恨而亡的、放不下妻儿老小的、放不下功名利禄的，都多少有些不甘吧？”欧阳璟道：“各有宿命。不甘又如何？命运岂是人力能对抗的？”吴樾道：“老兄你一直秉承“事在人为”，今日忽然要承认败给命运？“欧阳璟忽停下来，拉着吴樾的手，颇有激动地道：“今日刘先生说万物一体，你也是这样认为？既然万物一体，那鬼神灵怪也应跟人是一体，人是不是不该排斥鬼神灵怪？”吴樾惊愕，道：“何出此言？我吴樾从小到大未听说过有什么灵怪之事。更何况，物各有主，事皆有因，存在都应该有其道理。＂欧阳璟放下手，道：“你这样认为便好。”说着便踱步向前走去。吴樾还愣在原地。欧阳璟回头道：“别愣着，走吧。”吴樾跟了上来，心里却有说不上来的滋味。眼前这欧阳璟究竟是什么东西附了体？

陆先生处灯火通明，吴樾欧阳璟进门时，正好有两位书生并肩出来，四人浅浅施礼。欧阳璟一把拉住吴樾，道：“他俩怎么见先生不穿院服，这样随便着衣也可以？”吴樾冷笑一声，心道：“你自己暴露了不说，还敢质问我！”不理他，径直进了陆先生屋。陆先生正在灯下看文章，见他俩进来，放下书稿。他俩赶忙给陆先生行礼。陆先生让了座，笑道：“那日只给吴樾看了准备录取的书生的诗稿，今日欧阳来了，也看看吧。”于是把桌子上的书稿递给了欧阳璟。欧阳璟接过，看了半会。吴樾留心观察欧阳璟，只见欧阳璟嘴角竟噙着笑意。陆先生道：“欧阳，说说你的想法。”欧阳璟道：“只觉得他怜悯万物，看似应该是个有情之人。”陆先生微微一惊，道：“这倒是个新奇的看法，怜悯万物便是有情。”欧阳璟道：“人只知怜悯人生多艰，有几个会在意其他生灵？”陆先生低头不语。欧阳璟不明所以，道：“陆先生不要生气，我随便说说。”陆先生抬头摆摆手道：“我是觉得如若人能真如你说的，能够怜悯人生多艰，也不至人世间有这么多人为之苦了。而怜悯万物，这岂是人这种自命不凡的生灵能做到的？”吴樾道：“如今能有更多人能怜悯人生多艰就不错了。如若书院里的书生被朝廷任命为官，为官时懂得怜悯百姓，这也是百姓之幸啊！”陆先生点点头，道：“我和金先生也筹划着多安排些这样的课。”随即陆先生笑了，道：“你吴樾洒洒脱脱一个人，今儿怎么忽然也谈起民生多艰的话题了？”吴樾笑道：“话赶话赶到这了。”正此时，金先生被一杂役搀扶着来到金先生处。他们三位赶紧站起来，吴樾、欧阳璟赶忙施礼。金先生笑道：“陆先生处的人络绎不绝，老朽也来凑个热闹。”陆先生搀扶金先生坐下，道：“孩子们有许多新知，聊一聊颇有收获。”金先生叹道：“我像你这样的年纪，也爱和孩子们聊聊天，如今真是精力不足了，天一黑就瞌睡，简直是没心没肺了。”说完便爽朗地笑了起来。金先生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吴樾也顿时觉得轻松不少。金先生问欧阳璟：“欧阳今日怎么这样拘谨？平日里不是这样。”欧阳璟忙道：“金先生德高望重，见了您不免有些慌张拘谨。”金先生盯着欧阳璟看了一会，欧阳璟有些不自然，道：“先生有何教诲？”金先生收了目光，微微一笑，道：“你和吴樾都是有天赋且刻苦之人，没什么教诲，自当努力便是。”吴樾觉得金先生找陆先生是有事商量，便拉着欧阳璟告辞出来了。

各自回到屋里，吴樾把刚才的过程细细思索一番，觉得欧阳平日里见了金先生也不拘谨，今日表现是不对，他俩一定有问题！稀里糊涂睡下，吴樾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悉悉索索有声音，不禁惊醒，竖起耳朵一听，似乎欧阳璟房门轻轻开了，再一会，楼梯上出现了轻轻的脚步声。吴樾翻身下床，正欲跟出去，又觉得唐突，便轻轻来到窗口，把窗子轻轻打开一条缝，凑上去一看。朦胧的灯笼光下，王睿竟站在楼下，样子焦急万分。欧阳璟冲出小楼，拉着王睿就向后面树林跑去。吴樾翻身下床，拉开门出去。当他冲出小楼时，欧阳璟和王睿已经看不见人影，吴樾对这些路已经非常熟悉，便向着树林跑去。虽没有月光，但不出一会功夫，吴樾的眼睛便适应了黑暗，已经能基本分辨出来哪里是桥，哪里是路。转过一座假山，后面就是树林，吴樾眼看着能看见欧阳璟和王睿了。只见他俩在树林边停下来，似乎说了几句话。接下来就向树林里去了，吴樾觉得似乎一瞬间欧阳璟的影子像一条通体雪白的如犬类一般大的生物，而王睿的影子似乎是一只更深色的如犬类的生物。吴樾愣在原地，心里波涛汹涌，他不知道真正的欧阳和王睿在哪里。吴樾恍恍惚惚回到小楼，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他猛然想起欧阳璟玩弄的白色毛茸茸的玩意，于是点起蜡烛，去欧阳璟的屋子一看究竟。欧阳璟的屋子还是那么乱。吴樾在床上一翻，看到那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用不知什么生物的毛做成的。吴樾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竟觉得它有些异动，似乎在蠕动。吴樾一惊，那东西掉在了地上。吴樾大着胆子捡起来扔在床上，端上蜡烛迅速出了欧阳璟的屋子。

吴樾回到自己房间，由于惊恐而微微喘息着。他有一些恍惚，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只觉得头痛不已。吴樾倒头睡下，越细想今日之事越是恍恍惚惚，他头痛不已。不知过了多久，吴樾觉得他似乎在一个黑暗的林子里左冲右撞，又似在深不可测的洞里绝望等死……又不知过了多久，吴樾觉得自欧阳的字了！”不知过了多久，吴樾觉得他似乎在一个黑暗的林子里左冲右撞，又似在深不可测的洞里绝望等死……又不知过了多久，吴樾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猛地从黑暗的洞穴中拉起。这一惊，让吴樾忽然睁开眼睛。他不是在洞穴，而是在他的屋子，太阳从窗户照进来，一时竟让吴樾有些目眩。欧阳璟站在床前，笑道：“太阳照屁股了！”吴樾恍惚坐起来，他记得昨夜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却模模糊糊，好像他在树林边看见了欧阳璟和王睿，又好像看见了两只犬状的东西，好像还摸过毛茸茸的东西，好像又不真切，又像是在梦里见到的。吴樾坐起身来，用手揉着太阳穴，道：“刚做了没来由的梦，梦里上窜下跳的，好累。”欧阳璟笑道：“谁做梦都是没来由的！晨读时间快到了，起来吧。”吴樾这才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便慢悠悠穿起衣服来。欧阳璟把吴樾案几上的小玩意拿起来看了个遍。吴樾也趁此打量了一下欧阳璟的束腰的带子，还是乱七八糟系着，吴樾明白眼前的依然不是欧阳本人。

吴樾和欧阳璟出小楼时，王睿已经等在门口。吴樾留心看了王睿院服里的底衣，仍是大红色。吴樾皱皱眉，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戳穿他俩，以怎样的方式戳穿他俩。王睿凑在吴樾跟前，嘻嘻笑不说话，吴樾骂他像个傻子，他也不反驳。

晨读时，吴樾站在靠后的位置，欧阳璟和王睿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吴樾心思一直在欧阳璟和王睿身上，那两位没什么异样，因为书生在前面领读，只需大声跟着读出来即可。忽然，门口来了一队人，花花绿绿一片，吴樾不禁吃惊，看时，竟是一个穿着白衣白裙的女子被几个丫头婆子簇拥从大门进来。领读的书生忘了领读，张大嘴巴看向那些人，其他人也一起看过去，继而窃窃私语。边上的几位先生立刻呵斥大家安静。早已有杂役扶了金先生同陆先生一起往门口去了。

那女子如仙儿一般，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俊俏的脸上有几分倔强。走起路来衣袂飘飘，让这些整日和男人混迹的男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今日主事的先生命领读的书生继续领读，大家这才读了起来，但眼睛还不断瞟向大门口。只见那女子见了金先生和陆先生，也和男子们一样行了一礼。金先生开口道：“本书院为了书生们安心读书，从来不容女子进入。姑娘有话请门房内说。”那女子道：“我是收了贵书院的录取书才来得，否则不敢造次。”陆先生奇怪：“我们不曾给哪个女子发过录取书啊！”那女子一伸手，早已有一丫头把一纸文书放在她手里。那女子将文书双手递给陆先生。陆先生展开一看，不禁惊愕，道：“你是欧阳环？”那女子点头称是。金先生也吃惊不小，拿过文书一看，竟真是昊天书院的录取书！上面赫然写着“因文采斐然，欧阳环被昊天书院录取”。陆先生问女子：“你是欧阳环？”那女子浅浅一笑，道：“正是。堂弟欧阳璟目前正在书院就读！”陆先生更是惊愕，看向正在朗诵的书生，一时半会没看见欧阳璟，便喊了一声：“欧阳璟？”欧阳璟也正和其他人一样时不时瞟一眼大门口，此时听见陆先生喊他，吓得一哆嗦，忙应声。大家的读书声便停了，主事先生一看大家没法安心念书，便道：“各自散了吧，按时去各处上课。”书生们行礼后就解散了，主事先生一再驱遣，他们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欧阳璟不明所以，他看看王睿，又看看吴樾，一头雾水的样子，小跑着往门口去了。那女子一见叫来了欧阳璟，就兴奋地出了门房。过来就拉欧阳璟的衣袖，笑盈盈道：“好久不见你了。”连旁边的丫头婆子也施礼道“璟公子”，欧阳璟着实吓了一跳，一脸懵。金陆两位先生互看一眼。陆先生道：“欧阳，这位小姐说是欧阳环，你堂姐。”欧阳傻笑一声：“啊？好久不见，不、不怎么认识了。”那女子听闻欧阳璟这样说，不禁又好笑又好气，愤愤地道：“你、你、你竟然说不怎么认识我了？”陆先生忙道：“这位小姐，咱们还是进门房说比较好。”那女子边向门房去边拉住欧阳璟边说：“你我如同亲姐弟，你竟然说不认识我？”欧阳璟一脸讪笑，不敢说话。进了门房，陆先生和金先生就坐。陆先生问：“欧阳环，送来书院参加选拔的文章既然是你写的，那你先背来听听。”欧阳环便背了出来，清晰流畅，一气呵成。金先生和陆先生都点头称是。陆先生看向欧阳璟，道：“你去年回家过年，想必是见了你堂姐，怎可能不认识？”欧阳璟别别扭扭正欲辩解，吴樾在门房的门口招手叫陆先生出来。吴樾从来没有这样失礼过，陆先生知道有十万火急的事吴樾才如此，于是向金先生示意，金先生点了点头，陆先生便出去了。吴樾拉陆先生到一边，说道：“陆先生，这个人不是欧阳！”陆先生很是惊愕，道：“此话怎讲？”吴樾道：“我太熟悉欧阳了，这个人似乎是鬼上身一般，但又不是坏人，我还在观察王睿也不对劲！看他刚才被动为难的样子，我才来提醒先生一下。”陆先生皱眉道：“竟有这样的事？一会你来我屋咱俩好好说一下。”

吴樾施礼离开。陆先生紧皱眉头，进了门房，留心观察欧阳璟，欧阳璟微低着头，也不看欧阳环，又拘谨又难堪，并不似平日里洒落的欧阳公子。金先生也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欧阳璟。陆先生问金先生道：“今日事出突然，能否请这位欧阳姑娘先回到住处？”金先生点头，对着欧阳环道：“欧阳姑娘暂且回到下榻的地方，等书院商量出结果来，我们就通知姑娘，这样可好？”欧阳环道：“金先生和昊天书院名满江南，本姑娘自然不信先生会诓骗人。”金先生笑道：“不会不会。”欧阳环这才带着丫头婆子走了，临走不忘狠狠瞪了欧阳璟一眼，陆先生甚至听见她警告欧阳璟说“竟敢说不认识我？你给我等着！”欧阳璟一味躲闪，并不敢说话。

陆先生对欧阳璟道：“你先回去吧，一会还要上课呢。”欧阳璟慌忙施礼退了出来。出了门才用衣袖沾沾额头上的细汗，长出一口气。

陆先生坐在金先生身旁，道：“吴樾说感觉欧阳璟不是欧阳璟，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金先生忽然警惕起来，道：“我也觉得欧阳璟有些反常。吴樾还说了什么？”陆先生摇头道：“别的没说，我和吴樾约了一会见面再详谈。金先生你看要不要一起？”金先生思索了一下道：“陆先生，你记不记得我在很多年前跟你说过的？书院后面的树林藏着秘密，除了我，没有人具体知道。如今我已过古稀，无儿无女，我百年之后，这书院由你打理，有些话我也是时候告诉你了。”陆先生惊愕道：“金先生身体一直很好，精神也很好，今天怎么忽然说起这话来了？莫非树林与欧阳璟被附体有关？”金先生点头道：“欧阳璟很反常，昨晚在你屋里他见了我拘谨又害怕，就让我很怀疑。”陆先生道：“我先与吴樾谈谈，谈完金先生再给我讲。”金先生点头，叹口气道：“一个人保守秘密太煎熬了！”便起身回屋。陆先生看着金先生的背影，觉得金先生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不禁心里一阵凄凉。

吴樾已等在陆先生屋里，见陆先生进来，来不及施礼，拉陆先生坐下，把近日欧阳璟和王睿反常的情况一五一十说给陆先生。最后吴樾道：“我迷迷糊糊记得好像在树林边看到他俩，又似看到两只如犬类的动物，又不真切。连进欧阳屋里看到拿到毛茸茸的东西也是模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把我弄糊涂了。”陆先生低头沉默，继而抬头道：“你且回去再留心他俩。如若他俩有伤人举动就赶紧告诉我。”吴樾点头说是，又道：“他俩似乎不是什么坏人，傻呵呵的，应该不会伤人。”陆先生道：“万事小心即可。”吴樾施礼退出来。

陆先生连忙来到金先生处，金先生斜卧在榻上，有些悠然。陆先生微微吃惊，自从他来昊天书院这三十几年里，陆先生一直很勤勉，每次进金先生屋，他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写东西，几乎没见过金先生如此闲散。大约金先生也不习惯这样在榻上闲躺着，见陆先生进来。便起了身。陆先生赶忙过去扶起金先生，道：“先生累了就躺着说。”陆先生道：“无妨，咱俩坐着说。”陆先生于是把吴樾的话传给金先生。金先生表情凝重，半晌，叹口气道：“万事皆有因果啊！陆先生，你也知道书院后的树林是禁地，谁都不许。树林里有三个狐精。”金先生说得淡然，陆先生却惊愕了，道：“竟是这样？”金先生道：“我与那位有年岁长的老狐精有一言难尽的关系，两只小狐是她带来的。她答应我绝不放两只小狐狸出来，可如今看来附体欧阳璟和王睿的应该是那两只小狐。”陆先生倒吸一口凉气，道：“那如何是好？”金先生道：“两只有灵性的小狐被困在树林里，难免会对外面的事物充满好奇，更何况树林在年轻人聚集的书院里。唉！得先警告他俩回到树林里去，之后再从长计议吧。”陆先生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得点头说是。

这时，一杂役进来，说门口来了一僧一道，要见金先生。金先生蓦地站起来，有几分惊愕，道：“请他们进来。”杂役领命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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