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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雪域拢芸芸（第2页）

李亨却如何也不肯躺下，拉住郭子仪的衣袍，让他坐在自己床边，郭子仪看着那金玉枕檀香木，面色有些凝重，心中思索了片刻，此时非比寻常，陛下一片赤心，自己万不可矫揉造作，不是疑神疑鬼的时候，于是便侧着身子，弓着身躯，半臀坐在龙榻边上。

“吾之家国，实由卿再造，令公何言失职也，只是朕利令智昏，令得朔方军惨败，贼人甚嚣尘上，国之将覆，朕心有愧啊。”李亨拉着郭子仪的大手，捏的很紧，声泪俱下，抽泣不可言。

“陛下莫要妄自菲薄啊，天下百姓还要陛下为他们主持公道…”天子恸哭，郭子仪身为二朝老臣，如何能不为之哀伤，“而今关中腹背受敌，长安岌岌可危，恕老臣直言，陛下可退避三舍，暂避吐蕃人锋芒，来日在做打算。”

这半个月来，劝他逃跑的大臣不在少数，也不知是心系宗庙，还是惜自己的性命，可是连郭子仪都来劝逃了，莫非在他们心中，朕当真是那么软弱无能，胆小如鼠之辈么？

李亨有些伤感，摇摇头道：

“逃，向哪儿逃呢？朕已经逃过一次了，已经无颜面对天下百姓，再逃一次，百姓会对我恨之入骨，令公是要将朕向火坑里推吗？”

“老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郭子仪立刻离了龙榻，要跪下认罪，却被李亨生生拉了回来。

“你没有错，令公，错的是朕，朕不该责罚你，不该夺你兵权，朕悔恨啊…”

“陛下，臣一介乡民，武举出身，没有应元娘娘与太上皇的赏识，便不能有今日，没有陛下厚爱，何敢以令公自居，臣之祖辈，世代为唐臣，受眷天颜，鞠躬尽瘁，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答陛下恩情。”郭子仪将手覆在李亨手背上，抿着嘴唇，双目通红。

李亨看了他许久，那年迈却又和蔼，坚实可靠的老人，为国为民，毫无怨言，让得他心头一阵发酸，自小身在深宫，受父皇，官员猜忌，何时享受过一丝宁静温暖，而今久病缠身，当个天子还要颠沛流离，有时想想，真不如做个普通人，有这么一位长辈为自己遮风挡雨来的安宁。

李亨将手扣在一起，四掌相握，料想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舒坦的时候了。

“令公，朕有心无力，愧对子民，而今又要将这个烂摊子托付给你，朕亦有愧于你…”

灯火摇曳，彻夜不眠，第二日，皇帝诏书颁下，册封中书令郭子仪为汾阳郡王，领河中，北庭节度使，潞、仪、泽、沁等州节度行营，天下兵马副元帅，讨伐入侵河西走廊的吐蕃大军。

郭子仪将禁军按在长安，没有带走一兵一卒，只身出城，赶赴河西，临走之时，长安的百姓成群相送，呜咽声响彻长街十里，有一个不知何家小女孩哭着问他：“令公何时回来，吐蕃人会不会杀进长安。”

郭子仪看着那些柔弱可怜的长安子民，温和一笑，轻声说道：“我可能回不来了，但吐蕃人一定杀不到长安。”

马蹄声疾，烟沙万里，从咸阳到凤翔，再到天水，再到凉州，一路招募的壮丁，寥寥无几，况且朝廷拿不出饷银来，饷银在这战乱年代也不值钱，以他郭令公的面子，在陇右一带竟然没有多少人愿意誓死跟随。郭子仪慨然一叹，索性也不征兵了，单枪匹马，赶到了凉州城内。

河西节度使见着郭子仪大驾光临，喜出望外，可是看他是个光杆元帅，身后无兵，又焉了气，摇了摇头，没什么心情接待他，回身去布防戍守了。

而今凉州城已是强弩之末，兵少粮缺，士兵士气低落，隐隐有投敌或是逃亡的念头，反观吐蕃人盘踞在城外十里，站在城墙上一望，绵延在腾格里沙漠内外的长城之上，仿若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似乎是将长城牢牢占据的吐蕃大军。

“有一个好消息，吐蕃人粮草出了问题，但也是个坏消息，吐蕃人眼见少粮，非但不撤，还要在粮草耗光之前，狠狠打我们一番。”河西节度使没好气的说。

“这么说来，吐蕃人也是骑虎难下了？”倒是出乎郭子仪意料。

“是啊，只不过这些日子，吐蕃人像是被佛祖开了光一样，个个饿的像匹高原上的豺狼，我怕那赞普使了诡计，对手下将士说，要么饿死，要么攻下凉州城，饱餐十日。”

“你是说，吐蕃赞普自己劫自己的粮，破釜沉舟？”郭子仪惊奇道。

“谁知道呢，那赞普心狠一点，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河西节度使无奈摇头，指着城外吐蕃营地对他说道：“看见没有，吐蕃人狡诈得很，他们对凉州城围三缺一，若不是我明令禁止部下开城门，怕是凉州城内的将士早就一哄而散了。”

郭子仪低头看去，果真见到，凉州城的西，北，东面都围困了大军，只有南面，逃往鄯州陇右节度使的方向空空如也，那一望数百里的雪山森林处，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伏兵。

“这么说来，鄯州城的情况与你一样，城北是空防的。”郭子仪淡淡说道。

“没错，鄯州城比我凉州压力小一些，但愿陇右节度使莫要中计罢，此乃吐蕃人引蛇出洞也。”河西节度使摇头叹息。“只不过等到党项人援兵到来，他多半也是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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