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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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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过后,坊内巡逻的兵卒最后巡查一次督促在街上游荡的人回家以后,一直到开坊门这一段时间,基本不会有第二次巡逻。在这天色昏暗,将明未明之际,有些人便趁着这个空档做起了生意,不同于东西市的正规营生,这种偷偷摸摸的买卖不需要向官府缴纳税金,自武后执政以来渐成气候。因为不欲与人知,又常在半夜出门,长久以来,就多了个诨名称为“鬼市”。

今日下雨,天气不好,人人都穿着雨披,提着灯笼,在黑暗中像是森林之中的萤火虫,在务本坊的几条街道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陆澄后半夜睡了一会,但没睡多久就被景昇的敲门声惊醒,差不多到时辰了,景昇带了些雨披灯笼等物,来接她二人去鬼市。她穿雨披的时候偷眼看李汝宁,见她似乎休息的还不错,虽然时间还是太早了,李汝宁脸上带着些疲倦,但精神不错,登时稍稍放心。

出乎陆澄的意料,她本以为鬼市大家应该都带着面具,神秘十足,然后买的都是些平时难得一见的物事,结果到了鬼市一看,似乎与东西市卖的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摊贩不会吆喝叫卖,所有的东西放在一张铺开的布上,据称是为了如果有巡夜,可以及时将货物卷起带走。陆澄听景昇说其实鬼市最初也是卖些日常用品,只不过因为不用缴税,所以价格比正常渠道买便宜一些。但也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也在于此。

雨势较早些时候已经小了很多,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临近清晨,渐渐氤氲起些许雾气,鬼市上的人们提着灯笼沉默地在集市上游荡,目光逡巡着自己满意的货物。陆澄见人很多,一时也有些摸不准嫌犯是否真的会来这鬼市交易那柄尺八,又会不会错过。

景昇在一旁悄声道:“虽然鬼市是大家逃避官府征税的买卖,但也有自己的规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这里做生意的,外行人见这里都是做买卖,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每一块划分的很详细。”

陆澄和李汝宁都屏息凝神,只听景昇压低了声音道:“在外围做生意的,都是些日常用品,诸如柴火,肉菜一类,越往里,到时候有人来巡逻的时候到的越晚,也就意味着越不为人知。但是所有摊位集中在一起又很显眼,于是只有这两个位置是我们的目标所在。”他说着轻轻抬手指了指两个方向,陆澄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两个方位都在人堆里,若不是景昇指出来确实不好分辨。

景昇给陆澄两个找了一处有棚的民宅屋檐,自己去另一边盯着,陆澄本来以为景昇回来了三个人一块会好一些,结果他又常常不在,就使得她总是单独跟李汝宁在一块。自从她下午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跟李汝宁之间怎么待怎么别扭,身体也一直僵直,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脑中也在胡思乱想,一刻也不停歇,她不由伸出手打了自己脑袋一下。

李汝宁有些惊讶地看了陆澄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陆澄摇了摇头,又想到灯笼昏暗估计她看不见,开口道:“没什么没什么,刚才好像有个什么虫子之类的。”她这句话一说完,就感觉身旁的那人悄悄往自己身边凑了凑,小声道:“还有虫子啊。”陆澄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直接吞回去,悄悄往一旁避了避,心跳如擂鼓。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抬头看了看依旧下着雨的昏暗天色,期盼快快天明。

李汝宁觉得从昨天开始陆澄就有些奇怪,似乎在若有若无地躲着自己。她本以为自己多心了,但似乎确实陆澄在有旁人在的时候一切如常,但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感觉就很不同,虽然也在正常交流,但就是哪里怪怪的。李汝宁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当,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尤其是昨晚因为追查赃物的缘故她跟陆澄同处一室,难不成陆澄担心自己会以为是孤男寡女所以在避嫌?李汝宁悄悄看了一眼陆澄,借着一点灯笼的暖光,见她紧抿着嘴唇,眼睛盯着前面很认真的样子。她不由恍然大悟自己刚才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脸上不由微微一红,转头也跟着向集市看去。

鬼市虽然是背着巡逻兵卒所建,流动性很强,但也不知这些顾客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虽然还下着小雨,但丝毫阻挡不了买卖的热情。陆澄隔着雨丝看着几个重点观察的摊位,又怕自己一不小心错过了交易,又怕自己困得一会就要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边的人跺了跺脚,她也觉得有些冻木了,陆澄开口道:“很冷吗?要不你先回客栈,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她本是一片好意,结果李汝宁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陆澄摸了摸鼻子,刚转回头,李汝宁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说道:“呀,你看那个是不是?”陆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披着雨披佝偻着身子的人在那几个摊位面前徘徊,旁边还有一个瘦子,正在跟其中一个摊位的摊主说话。陆澄和李汝宁对视一眼,一同迈步向那摊位走去,两人又怕太过显眼,所以装作看旁边摊位的货物,耳朵去听隔壁的说话。

只听那瘦子对那雨披郎君说:“鬼市之中,能出手你那样东西的人可不多,若不是看你诚心,我也不会把你带来,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那雨披郎君闷声说道:“多谢你了。”

那瘦子走到那摊位摊主旁边低声耳语了两句,又跟雨披郎君点头道:“我已经关照过了,你这便随意看看,我先走了。”

雨披郎君有些惊讶地一抬头,正好被陆澄看了个正着:这人看着五六十岁上下,下颌留着一撮小胡子,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年轻郎君的样子,她转过头,装作跟李汝宁比较货物的样子低声道:“或许不是这个人。”

李汝宁把住了陆澄的手臂低声道:“再等等。”陆澄手臂僵了僵,装作随意地拿起摊位上的鸡距笔看了起来。这摊位的摊主低声招呼道:“郎君真是好眼光,这鸡距笔出自城中老字号敬风堂,我本家兄弟在里面做工,这才能拿到这没有上钤印的笔,郎君用了它必然能中进士!价格嘛,也能便宜些。”他看一旁还有个道士,于是又加了一句:“当然这笔也适宜写符篆,道长也可以试试。”

陆澄两人哭笑不得,眼见那瘦子说完就走了,只剩下雨披郎君一人依旧在附近走来走去,摊主招呼道:“郎君想要出什么货?总要先拿出来看看再商量价钱。”

陆澄一边翻动摊位上的几支笔一边偷偷打量那雨披郎君,只见他面露犹豫,摆了摆头,又后退了几步向一旁走去,陆澄想起景昇昨日说的少年郎君也是在质库门口迟疑了半天,不由失笑:这两个人除了年纪倒是也有些相似之处。她想到这不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偏头刚要跟李汝宁说,便见她似乎也有什么话想说,两人一对视,彼此瞬间明白了似乎想说的是一件事,俱是一笑。陆澄心中一定,突然心情变得很好。

那雨披郎君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走到了之前那个瘦子带他来的摊位,蹲下身,四下看了看,接着张开雨披,佝偻着身子低声问道:“这你给多少钱?”

隔得不很近,加上还未天亮,陆澄有些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看得出来是一截什么物事。李汝宁倒是看到那摊主眼睛瞪大了一瞬,又很快掩饰起来,伸出手道:“郎君这么给人看能看出什么来,可否一观?”

雨披郎君低头看了看,又四下看了看,这才偷偷摸摸地拿出怀中的物事递过来,陆澄这回看得分明,正是一只尺八。她险些要直接站起来仔细看看是不是贺太常那只,但又忍了忍,开口问道:“这笔多少钱?”

那摊主见这两人在此犹豫很久以为多半做不成生意,听那面嫩后生开口问价格当下又燃起了希望,开口道:“我看郎君面善,十个大钱,就当交个朋友。”

他说的话陆澄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支起耳朵听到那摊主道:“看着成色不错,这东西怎么来的?”

雨披郎君见他看完,一把抢过放回怀里,梗着脖子说道:“你,你不是只管收东西,怎么,怎么还问来历?这跟刘三说得可不一样。”

那摊主哈哈一笑道:“老弟不要误会,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是这些东西桩桩件件都来历分明,你也不能来我这。”

笔摊摊主见陆澄只顾把玩手里的笔并没有说话,以为是她不满意,咬咬牙道:“罢了罢了,八个大钱,不能再低了。郎君也体谅体谅我们小本买卖也要吃饭的。”

陆澄支吾了两声,装作从怀里拿钱的样子,听到那边雨披郎君问道:“那,那你能给多少钱?要现钱!”

摊主眼睛一转,伸出了一个手掌。雨披郎君看他手势,低声道:“你只给五个大钱?”陆澄听到这话也摸出了五个大钱放到笔摊摊主面前,随口把笔往怀里一揣就要起身。那笔摊摊主见这郎君看着并不穷酸,竟然只舍得给五个大钱,哪里肯依,嚷嚷道:“你怎么只给五个大钱?”

那边摊主哈哈一笑,似乎为这雨披郎君的猜测感到可笑:“我给你五百,你卖不卖?”

陆澄正要过去,却被这笔摊摊主拉住袖子。陆澄转过头,扯了一下没扯回自己的衣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地问道:“你干甚么?”

这边动静不小,雨披郎君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周围摊位的人都看过来,当下也不想出手了,裹紧了雨披抬脚便走。此时距离开坊的时间已经很近,这笔摊摊主一晚上生意都不怎么好,还碰到这样一位欺负人的主顾,见目光汇集,也不管不顾了,张口就道:“诸位给评评理,我十个大钱已经是保本,看着郎君诚心又减了两个大钱,结果这人竟然只舍得给五个!”

陆澄没想到这人还胡搅蛮缠,她眼见人开始聚集,眼睛看向雨披郎君离开的方向,又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钱,看也不看就塞到笔摊摊主怀中。见他不再拽着她,赶紧拨开人群出去,可是哪里还能看到雨披郎君的人影?

她叹了一口气,真觉得自己流年不利,结果身畔传来一声轻笑,陆澄偏头一看,见李汝宁在笑,登时又羞又窘,张了张口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李汝宁伸出手拍了拍陆澄的头,像是安慰家中弟妹的样子道:“没事,我们没跟丢。”

※※※※※※※※※※※※※※※※※※※※

鸡距笔:毛笔的一种,因为形似鸡爪上的距(鸡距)而得名,有缠纸和不缠纸两种,笔锋短小犀利,是唐代常用的毛笔类型。

资料来源:泰阳汉子《唐代古毛笔的秘密》,晨之论史《“鸡距笔”与“散卓笔”哪个更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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