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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园子里,却看到两个黑黢黢的影子在亭子里,一个是珠儿无疑,另一个却看不甚清。我心里奇怪这么晚了谁会在这里,便蹑手蹑脚的躲到了假山后头偷听他们谈话,然当那个脆生生的声音闯入耳膜时,我脚下一个踉跄,险险摔倒。
那是傅玉琅的声音。
只听珠儿又在哀哀的哭,一边哭一边说,只是声言字句都含混不清,倒是傅玉琅在一声声的宽慰:“我都知道的,没有事了。”
她的声音如春风化雨,但这八个字却如同芒刺,透风而过,刺穿了我的耳膜,我头疼起来。
珠儿呜呜咽咽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二少奶奶,你这样对我好,我心里难受。”
傅玉琅柔声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砚淇对你,你对砚淇,情分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珠儿似乎是被吓到了,忘记了抽泣,一片静寂之中,只听得傅玉琅柔柔的声音:“难得有情郎,且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该高兴才是。”
我觉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扶着假山慢慢地蹲下来,怕弄出声响来就没敢坐在草地上,只听亭子内传来珠儿怔怔的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傅玉琅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难得的竟带着一丝笑意,“我嫁进来的头一晚,砚淇便都与我说了。”
珠儿如在梦中,喃喃道:“说了什么?”
傅玉琅轻轻道:“他说了自己的身子不好,说了你与他自小便情分深厚,说了大哥房里的秀儿姑娘,还说了砚清房里的元宵儿姑娘。我虽然没有见过秀儿姑娘,可也知道什么叫做青梅竹马,也是很为大哥可惜的。”
珠儿惊道:“二少爷怎么能说这些?还是在新婚之夜?”
傅玉琅道:“砚淇有意于你,又看到秀儿出了这档子事,为免节外生枝自然要早些与我说清楚,他当晚撑着病体与我彻夜长谈,不过是为了看我是敌是友,当然了,也可能是敌已明友未定,睡不着了也未可知。”说着自己低声笑起来。
我在假山处听得傻了,那边想必珠儿也傻了,半晌方道:“二少奶奶,你不在意么?”
傅玉琅似乎是思索了一回,轻轻道:“小时候喜欢看戏,每回读到《西厢记》,都免不了为了红娘的义举感叹,那时候就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得一良人举案齐眉,若成不了崔莺莺,又何妨做一个成人之美的小红娘?”她顿了一顿,轻轻地把珠儿的鬓发拢了一拢,道,“前日里大娘已经来问过我的意思,想必过不了几日便是你和砚淇的好日子,这几日砚淇是很高兴的,但看你这样别扭,可又叫砚淇怎么想?”
珠儿哀哀道:“我只觉得对你不住。”
傅玉琅道:“你不要这么说,你和砚淇相识在先,难得又是两小无猜,若非要说对不住,倒是我嫁进来,对你不住。只不过这桩婚事是我爹定下的,做女儿的只知孝顺,万不敢违逆父亲。如今看到你能够守得云开,我心里反倒少了一些愧疚。”
又听她道:“我知道大娘说了元宵儿的事情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这样偷偷跑出来,砚淇难免担心,此时怕是连药都喝不下,我也是见他坐卧难安的才起意出来找一找,快擦擦眼泪跟我回去吧。别叫他心焦。”
珠儿似是迟疑了一下,只听傅玉琅问:“怎么了?”
珠儿怯怯道:“三少爷去了后厨,一会儿回来见我不在这里,少不得要担心的。”
傅玉琅想了一想,道:“这会儿正是砚淇喝药的时辰,要不你先去伺候他喝药,我在这里等着砚清,跟他说一声就好。”我看到她二人的影子投射在我身旁的草地上,显是已经站了起来,傅玉琅伸手推了一把珠儿,道:“快去吧,看见你了,砚淇才喝得下药。”
珠儿感激道:“谢谢二少奶奶。这是三少爷的手帕,回头你见了他替我还了罢。”顿了一顿,又道,“二少奶奶,你会宽慰人,你替我劝劝三少爷吧,我看他那样子,也是挺难受的。”
我心里紧张起来,眼见得傅玉琅的影子点了点头,珠儿的影子便渐渐的远离了。
然而傅玉琅却并没有回到石凳上坐下来,而是慢慢的走了过来,我看见她的影子徐徐逼近,明知有假山掩护,仍是心虚的站起身,把自己平贴在假山上。
这时才发现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盛夏之时的荷塘,里面的荷花开得正好。曲曲折折的塘边,弥望过去是田田的叶子。清风吹起,一片荷叶流动起来,边角浮动像极了女子的裙裾飘飞,一排排的荷叶流动起来,就好像水平线上浮又在这里荡出一圈圈的涟漪。间或有几朵荷花掺杂其间,有袅娜的开着的,有羞涩的含着苞,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我心里原本的这点焦躁就被一池的荷抚平了,我闭上眼,甚至能感觉到月光温柔的洒在我的身上。正是惬意之际,又闻到了一缕清香。
是荷香,又不全是荷香,我睁开眼偱香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傅玉琅已经探出一只手来,空荡荡的手臂纤细如藕,微曲的手指莹白如玉。她掌心朝上,接住了似水倾泻的月光,这让她的手越发的白皙,像是笼罩上了一层烟月的薄纱。
那是梦里才有的颜色。
良久,她才把手缩了回去,却仍是站在亭子边上,轻轻地哼起歌儿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差一点就被虫鸣盖了过去,让人辨不得出处。
但就在这极低极低的哼唱中,我看到云破月来,水银倾泻,我看到莲花写意,荷叶凤舞,我看到游鱼沉静,树影婆娑,我看到空山烟雨,泉流石缝,那压在心头的诸项事端便似是被流水轻轻地带走了,整个人如释重负,渐渐地生出了困意。
假山挡住了月光,但假若没有挡住,我和她的影子该是紧紧挨在一起的罢?她此时是在向园子口眺望吗?朦胧间我看到她映射在地上的纤瘦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望夫石的传说。
便是望夫,也不过是望得他人,我此生只怕是,没有这般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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