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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这是对妙玉的误解，更是对她的世俗化，表面化。

要知道，惜春的出家是自愿，妙玉的出家却是被迫，她的知己，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黛玉，一个是宝玉。

林之孝家的向王夫人介绍妙玉出身时说得清楚：

&ldo;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rdo;

她不是心甘情愿选择出家的，是因为身体不好，被迫入了空门，所以&ldo;带发修行&rdo;。为何要&ldo;带发&rdo;呢?就是因为&ldo;六根不净&rdo;，为了随时可以&ldo;还俗&rdo;。所以在妙玉心里，也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出家人看待的。

她为黛玉和湘云改诗时曾说：&ldo;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rdo;

一句&ldo;咱们&rdo;，又一句&ldo;闺阁面目&rdo;，可见她在内心，仍是把自己当成身在闺阁的小姐看待的。她的遗世独立，是因为性格，而非身份。

正像是邢岫烟所评价的：

&ldo;他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lso;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rso;，成个什么道理。&rdo;

有趣的是，岂止妙玉的不僧不俗常受争议，便连她究竟是尼是道都有很多人弄不清楚。几乎所有影视剧里对妙玉的形象设计都是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将她打造成一个道姑形象。

然而妙玉来京明明是为了参习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可见是佛门弟子;况且岫烟又说：&ldo;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rdo;住在庙里，自然是尼姑;而她在大观园里的住处名为&ldo;拢翠庵&rdo;，也不是什么道观;老太太来喝茶的时候也说过：&ldo;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rdo;供奉菩萨而非太上老君，益发可见是尼姑。

‐‐有这许多线索，人们提起妙玉来却仍是一个道姑的形象，这是电影戏曲的误导，但也足可见此人&ldo;放诞怪僻&rdo;之至了。

综上所述，虽然惜春也&ldo;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rdo;（第七十四回《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与妙玉&ldo;天生成孤僻人皆罕&rdo;（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遥遥相对，但两人却不是什么闺密好友。

这两个人&ldo;特犯不犯&rdo;，一个是在家的姑子，一个是出家的姑娘。她们的生活轨迹是错位的，也是不交行的。但是到了后四十回，她们的轨迹有没有交错呢?更大胆地想一想，会不会互换呢?

也就是说，惜春出了家，妙玉却还了俗，她们的身位掉了个儿，可不可能呢?

可以确定的是，惜春的确是出家了;有争议的是，妙玉有没有还俗?

《金陵十二钗》册子中关于妙玉的判词说：&ldo;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rdo;《红楼十二曲》中则说：&ldo;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rdo;

既然说&ldo;洁&rdo;与&ldo;空&rdo;的素愿都破灭了，自然是反出空门，陷入红尘了。况且左一句&ldo;终陷淖泥中&rdo;，右一句&ldo;风尘肮脏违心愿&rdo;，可见妙玉不但是还了俗，而且还极可能是进了风尘场所、勾栏行当。

这在喜爱妙玉的读者心中是很难被接受的，于是有红学家对&ldo;肮脏&rdo;一词做出百般考据，证明有时不作&ldo;污秽不洁&rdo;解释，而是&ldo;刚直不阿&rdo;的意思‐‐就算是这样吧，那后面还有三个字&ldo;违心愿&rdo;呢，还有&ldo;遭泥陷&rdo;呢，可见&ldo;洁&rdo;是怎么都保不住的了。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贾雨村曾言：

&ldo;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娼。&rdo;

书中奇优不少，蒋玉函与十二官尽在此列，但名娼呢?倘若全书中竟无一才貌双全这奇娼出现，《金陵十二钗》岂不缺典?

同薛蟠打情骂俏的云儿固然不够数，曾经&ldo;沦落在烟花巷&rdo;的巧姐儿时为雏妓，且很快就被刘姥姥赎身了，也还当不起&ldo;名娼&rdo;二字，于是，这个重要角色也就只能由妙玉来担任，只有她当得起，也只有让她落到这样的命运，才更能惹人痛惜，称得上是&ldo;无瑕白玉遭泥陷&rdo;。

那么，妙玉和惜春的生活轨迹是不是就这样永远都没有交叉了呢?这两个&ldo;特犯不犯&rdo;的出家人，是仅仅彼此做了一个身份对掉、形成一种鲜明对比，还是有着什么更为巧妙而必要的联系呢?

我有一个猜测。就是在贾府被抄时，是妙玉救了惜春，把自己的度牒也就是身份证书给了惜春，让她以尼姑的身份逃走，逃脱了抄家之狱，自己却因而被拖累入罪、当街变卖，沦为娼妓。

这其中的细节，将在探讨惜春命运时再做详述。但这至少解决了另一个疑问：就是妙玉虽然身在荣国府，但她是王夫人下帖子请来的，身在佛门，并不是贾府的什么亲戚内眷，就算贾府被抄，她的处境也最多是逐出府去，仍然回她的牟尼院挂单好了，却因何会受到株连呢?

而倘若妙玉不是受到贾府之累，那她作为佛门子弟，又有些家私傍身，甚至还有两个贴身伏侍的婆子，大不了带着银钱佣人回金陵去，又怎么会&ldo;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rdo;?

除非，她是失去了自己的尼姑身份，也就是失去了护身符。这样，她的命运才会与贾府息息相关，也才会有资格列入《金陵十二钗》正册中，且位置颇为靠前。

同时，妙玉与惜春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更可令人玩味，并顿足再叹了。

☆、七、只为阴阳数不同‐‐贾迎春

贾府四艳中，元春贵为皇妃，探春才干出群，惜春聪敏擅画，唯有二小姐贾迎春，性格懦弱不说，似乎才情也远不如众姐妹。

起诗社，她&ldo;本性懒于诗词&rdo;，只好管出题限韵，却又没什么主意，于是让丫环随口说个字，选了&ldo;门&rdo;字韵，又在架上抽本书随手一翻，是首七律，便让大家做七律‐‐只是一件极小的事，也是听天由命的做派;猜灯谜，只有她和贾环答错，贾环颇觉无趣，她却只当作&ldo;玩笑小事，并不介意&rdo;;行酒令，一开口就错了韵;螃蟹宴，大家赏花钓鱼，她只拿根针在花阴下穿茉莉花儿;园中查赌，别人都无事，唯有她的乳母被查出是首家;抄检大观园，绣春囊的罪魁又是她的丫环司棋‐‐真是好事没她的份儿，倒霉事儿却一件不落。难怪连下人也轻视她、欺负她，背后叫她&ldo;二木头&rdo;，说她&ldo;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rdo;，赌牌输了钱，敢拿她的头钗去当，出了事，倒敢勒逼着她去向老太太求情。而她应付争吵的办法，就只是拿本《太上感应篇》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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