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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她终于还是去了，空余上苑风光。此后一段时日内李煜的生活状态于《谢新恩》中可见端倪。下阕首句虽有缺字遗憾，幸不影响整体表达。

&ldo;秦楼不见吹箫女&rdo;一句用典。据刘向《列女传》记载，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和善吹箫的萧史因箫声结缘，在秦楼共居十年，鸾凤和鸣，最终乘凤而去。李煜以&ldo;吹箫女&rdo;代&ldo;琵琶女&rdo;，言善弹琵琶的大周后已经逝去，就连李璟赐给她的烧槽琵琶，都随她长埋地下，如今留下李煜一人，形单影只。

昔日的上苑羯鼓声响、歌舞醉人，现在虽仍有秀美风光，但已无人欣赏。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就如生死，非人力能够决定。这道理如此浅显，但词人仿佛今日才懂得。东风恼怒他的后知后觉，不甘不愿地只吹来一缕香气。

残日照琼窗，往昔的华美映衬着今日的悲凉，当年爱意有多浓，今朝痛苦就有多深。悲至高潮，眼前的景物却又明快起来：杨柳于风中媚态万千，好一片盎然春意。李煜不禁起疑，这美景是不是美事的预兆，难道能再见娥皇吗？哪怕是瞬间，他也会满足。他非常明白，再相逢也只能是在梦里，于是便&ldo;懒思量&rdo;。

黄粱一梦终成空，他不想自欺欺人，换来更大的失落。

与亡妻梦中相见，只会徒增困扰。这种痛苦，宋代的苏轼亦品尝过，才有一首千古悼亡之作《江城子》，让人泣下沾襟。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时光荏苒，苏轼的生活想必是不如意的，又怀思深切，以至于容颜憔悴，&ldo;尘满面，鬓如霜&rdo;，纵使能与妻子再见，她恐怕也认不出自己了。失去大周后的李煜，未尝不是这种潦倒情状。这个衣着用度甚至对香料都十分讲究的男人，在大周后病重期间，精心照料，喂她吃饭，替她尝药，困了便和衣而睡，哪里还有昔日檀郎的半分风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周后身体每况愈下，幼子仲宣又不幸夭折。丧子之痛啃噬着李煜本就善感的心，其哀痛之深，在他写下的祭文里清晰可见：&ldo;与子长决，挥涕吞声。&rdo;其中一句&ldo;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rdo;更令人肝肠寸断‐‐孩子尚且年幼，正是恋家的年龄，乖蹇的命运怎就忍心把他带走！

那段时间，李煜常常泪流满面，但在病重的娥皇面前，他还要强颜欢笑，并严令封锁仲宣夭折的消息，只怕加重娥皇的病情。对这段历史，史书有载：&ldo;仲宣殁，后主恐重伤昭惠后心，常默坐饮泣，因为诗以写志，吟咏数四，左右为之泣下。&rdo;

在他几近崩溃的边缘，娥皇还是知道了真相，不久便也去世了。出现在娥皇葬礼上的李煜，不再是那个&ldo;明俊蕴藉&rdo;的青年，他目光呆滞，形销骨立，不拄拐杖已经不能站立，比起苏轼的&ldo;尘满面，鬓如霜&rdo;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使娥皇再生，在这茫茫人海中，她还能认出她的&ldo;檀郎&rdo;吗？

苏轼与妻子梦中重聚，&ldo;相顾无言&rdo;，默默吞声饮气。若李煜在梦里再见娥皇，又能说些什么？告诉她自己独寝多日，恐她担心；告诉她教坊缺了新曲，恐她伤神；告诉她长子仲寓一切安好，又怕她想起早夭的仲宣。原是无话可说，只能徒添伤感。

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却又惦念。这一腔愁苦，李煜蘸着掺和了血泪的浓墨写出，便是一首首悼亡诗词。他还曾写下长达数千字的《昭惠周后诔》，追忆帝后共度的美好时光。

丰才富艺，女也克肖。采戏传能，弈棋逞妙。媚动占相，歌萦柔调。兹鼗爰质，奇器传华。翠虬一举，红袖飞花。

在李煜心里，大周后便是如此完美的存在。不知时光是否美化了他的记忆，总之，他印象中的大周后才貌德三全，实是古代女子的典范。长文中有十几处&ldo;呜呼哀哉&rdo;，皆发自肺腑，也引人跌入无尽哀思。

在《昭惠周后诔》的结篇处，李煜署名&ldo;鳏夫煜&rdo;。&ldo;鳏&rdo;本是一种喜欢独来独往的鱼，&ldo;鳏夫&rdo;是成年无妻或丧妻的男人。李煜虽未必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后宫中绝不止大周后一人，有史书可查的就有保仪黄氏等人，此时他与小周后也日益情深。他称自己为&ldo;鳏夫&rdo;，足见后宫里并无人能取代娥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历代帝王中，如此自称的，除李煜外再无他人。

然而，大周后的诸般好处，或许也不是让李煜哀痛欲绝的全部理由。

有人曾说，一个女人要想让一个男人把自己烙印在心，或是为他殉情，或是让他永远无法得到自己。对于重情者而言，还有第三条路可走，便是让他愧疚。李煜对大周后，的确心怀歉意。他和小周后的种种情缘，在娥皇病重期间种下。他对妻子的恩宠虽未消减，但大周后发现端倪时，还是被伤透了心，她&ldo;恚怒，至死面不外向，故后主过哀，以揜其迹云&rdo;。按照陆游在《南唐书&iddot;昭惠后传》中这段记载，大周后该是带着怨愤离世的。

不过，民间另有说法，传说大周后死前曾留下遗言：&ldo;婢子多幸，托质君门，冒宠乘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所不足者，子殇身殁，无以报德。&rdo;便是说，直到临终前，她仍以能嫁给李煜为荣，所以辞世时没有怨恨，只有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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