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才这么说着,不料女佣就进来报说:“大爷来了。”秀娟一看宗豫的脸色很不自然,她搭讪着把无线电旋得幽幽的,自己便走了开去。宗豫立刻就开口道:“宗麟,今天一件事,大家都鬼鬼祟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是不是那虞老先生?”宗麟抓了抓头发,苦笑道:“可不是吗?这件事真糟极了!”宗豫疲倦的坐下来道:“当初怎么也就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一声呢?”宗麟道:“他们也是不好,其实也应当告诉你的。不过——”宗豫道:“怎么?”宗麟微带着尴尬的笑容,道:“也难怪他们。你都不知道,他老先生胡吹乱嗙的,弄得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跟你是个什么关系。”宗豫红了脸,道:“这不行!我得要跟他自己说一说。我现在就去找他。”宗麟道:“你就找他上我这儿来也好。”宗豫倒又楞了一楞,但还是点点头,立起身来道:“我就叫汽车去接他。”宗麟又道:“待会儿我走开你跟他说好了,当着我难为情。”宗豫又点了点头。打发了车夫去接,他们等着,先还寻出些话来说,渐渐就默然了。无线电里的音乐节目完了,也没有换一家电台,也忘了关,只剩了耿耿的一只灯,守着无线电里的沉沉长夜。
一听见门外汽车喇叭响,宗麟就走开了。虞老先生一路嚷进来道:“夏先生真太客气,还叫车子来接!差人给我个信我不就来了吗?”宗豫沉重的站起身来,虞老先生先就吃了一惊。宗豫两手插在袴袋里踱来踱去,道:“虞先生,我今天有点很严重的事要跟你说。有一笔捐给广德医院的款子,上次是交给你手里的——”虞老先生陪笑道:“是的,是我拿的,刚巧我有一笔用项。我就忘了跟你说一声——”宗豫道:“你知道我们厂里顶要紧是保持信用——”虞老先生道:“是的,是我一时疏忽——”宗豫把眉毛拧得紧紧的道:“虞先生,你不知道这事对于我们生意人多么严重。”虞老先生忙道:“是我没想到。我想着这一点数目,我们还不是一家人一样吗?还分什么彼此?”这话宗豫听了十分不舒服,突然立定了看住他,道:“像这样子下去可是不行,我想以后请你不要到厂里去了。”虞老先生道:“啊?你意思是不要我了么?我下回当心点,不忘了好了!”宗豫道:“请你不必多说了。为我们大家的面子,你从明天起不必来了,我叫他们把你到月底的薪水送过来。”
虞老先生认为他一味的打官话,使人不耐烦而又无可奈何,因道:“嗳呀,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罢!我女儿也全告诉我了。我们还不就是自己人么?”家茵如果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父亲,虽也是人情之常,宗豫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很不是味。他很僵硬的道:“我跟虞小姐的友谊,那是另外一件事情。她的家庭状况我也稍微知道一点,我也很能同情。不过无论如何你老先生这种行为总不能够这样下去的。”虞老先生见他声色俱厉,方始着慌起来,道:“嗳,夏先生,你叫我失了业怎么活着呢?你就看我女儿面上你也不能待我这样呀!”宗豫厌恶的走开了,道:“我请你不要再提你的女儿了!”虞老先生越发慌了,道:“嗳呀,难不成你连我的女儿也不要了么?也难怪你心里不痛快——家里闹别扭!可不是糟心吗?”他跟在宗豫背后,亲切的道:“我这儿有个极好的办法呢!我的女儿她跟你的感情这样好,她还争什么名分呢?你夏先生这样的身分,来个三妻四妾又算什么呢?”宗豫转过身来瞪眼望着他,一时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虞老先生又道:“您也不必跟您太太闹,就叫我的女儿过门去好了!大家和和气气,您的心也安了!我女儿从小就很明白的,只要我说一句话,她决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宗豫道:“虞老先生!你这种叫什么话?我简直也不要听。凭你这些话,我以后永远不要再看见你了!至于你的女儿,她已经成年,她的事情也用不着你管!”虞老先生倒退两步,嗫嚅道:“我是好意啊——”宗豫简直像要动手打人,道:“你现在立刻走罢。以后连我家里你也不要来了。”
但是就在第二天早上,虞老先生估量着宗豫那时候不在家,就上夏家来了。姚妈上楼报说:“那个虞老头儿说是要来见太太。”夏太太倒怔住了,道:“他要见我干吗?”姚妈道:“谁知道呢——也不知在那儿捣什么鬼!”夏太太拥被坐着,想了一想道:“好罢,我就见他也不怕他把我吃了!”说着,便把旗袍上的钮子多扣上几个,把棉被拉上些。
姚妈将虞老先生引进来,引到床前,虞老先生鞠躬为礼道:“啊,夏太太,夏太太,你身体好?”夏太太不免有点阴阳怪气的,淡淡的说了声:“你坐呀!”姚妈掇过一张椅子去与他坐下。虞老先生正色笑道:“我今天来见你,不是为别的,因为我知道为我女儿的缘故,让您跟你们夏先生闹了些误会。我们做父亲的不能看女儿这样不管。”夏太太一提起便满腔悲愤,道:“可不是吗?现在一天到晚嚷着要离婚——”虞老先生道:“可不就是吗!这话哪能说啊!我女儿也没有那么糊涂。夏太太,我今天来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您大贤大德,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您是明白人,气量大,你们夏先生要是娶个妾,您要是身子有点儿不舒服,不正好有个人侍候您——哪儿能说什么离婚的话?真是您让我的小女进来,她还能争什么名分么?”夏太太呆了一呆,道:“真的啊?你的女儿肯做姨太太啊?”虞老先生道:“我那小女,这点道理她懂。包在我身上去跟她说去好了。”夏太太喜出望外,反倒落下泪来,道:“嗐,只要他不跟我离婚,我什么都肯!”虞老先生道:“这个,夏太太,我们小姐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真是宽宏大量。我这就去跟她说。不过夏太太,我有一桩很着急的事要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请您栽培一下子。我借了一笔债,已经人家催还,天天逼着我,我一时实在拿不出,请您可不可以通融一点。我那女儿的事总包在我身上好了。”
姚妈在一边站着,便向夏太太使了一个眼色。夏太太兀自关心的问道:“嗳呀,你是欠了多少钱呢?”姚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插嘴道:“我说呀,太太,您让老太爷先去跟虞小姐说得了——虞小姐就在底下呢。说好了再让老太爷来拿罢。”夏太太道:“嗳,对了,我现在手边也没有现钱——”姚妈道:“嗳,您先去说,说了明天来——”夏太太道:“我能够凑几个总凑点儿给你。”虞老先生无奈,只得点头道:“好,好,我现在就去说,我明天来拿,连利钱要八十万块钱。”
姚妈把他送了出去,一到房门外面虞老先生便和她附耳说道:“我待会儿晚上回去跟她说罢。你别让她知道我上这儿来的,你让我轻轻的,自个儿走罢。”他蹑手蹑脚下楼去了。
姚妈回房便道:“太太,您别这么实心眼儿,这老头子相信不得!还不他们父女俩串通了来骗您的钱的!”夏太太叹道:“嗐!我这两天都气糊涂了。——可不是吗?”姚妈咬牙切齿的道:“心眼儿真黑!巴结上了老爷,还想骗您这点儿东西!”夏太太道:“不过,姚妈——可怜我只听见说可以不离婚,我就昏了!你想她肯当小吗?”姚妈道:“太太,你这么样的好人,她还能不肯吗?”夏太太道:“真是她肯,我也就随她去了!”姚妈道:“我说您还不如自个儿跟她说!她要是当了姨奶奶,她总得伏咱们这儿的规矩。”夏太太道:“也好。你这就叫她上来,我跟她说。”
小蛮这一天正在上课,忽然说:“老师老师,赶明儿叫娘也跟老师念书好不好?”家茵强笑道:“你又说傻话!”小蛮却是很正经,几乎噙着眼泪,说道:“真的,老师,好不好?省得她又跑到乡下去了!老师,随便怎么你想想法子,这回再也别让她再走了!”这话家茵觉得十分刺心,望着她,正是回答不出,恰巧这时候姚妈进来,带着轻薄的微笑,说:“虞小姐,我们太太请您上去。”家茵楞了一楞,勉强镇定着,应了一声“噢,”便立起身来,向小蛮道:“你别闹,自己看看书。”
她随着姚妈上楼。卧房里暗沉沉的,窗帘还只拉起一半,床上的女人仿佛在那里眼睁睁打量着她。也没有人让坐。家茵装得很从容的问道:“夏太太,听说您不舒服,现在好点了罢?”夏太太酸酸的道:“嗳呀,我这病还会好?你坐下,我跟你说。——姚妈,你待会儿再来。”姚妈出去了,夏太太便道:“以前的事,我也不管了。你教我的孩子也教了这么些时候了,可怜我老在乡下待着,也没有碍你们什么事,这趟回来了他还多嫌我!我现在别的不说了,总算我有病——你就是要进来,只要你劝他别跟我离婚,别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管好了!这总不能再说我不对了!”家茵道:“嗳呀,夏太太,你说的什么话?”夏太太道:“你也别害臊了!我看你也是好好的人家的女儿,已经跟了他了,还再去嫁给谁呢?像我做太太的,已经自己来求你了,还不有面子吗?”家茵气得到这时候方才说出话来,道:“什么跟了他了?你怎么这么出口伤人?”说着,声音一高,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夏太太道:“我还赖你么?是你自个儿老子说的,你不信问姚妈!”家茵道:“你知不知道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你这么乱说是犯法的?”夏太太道:“犯法的——你还要去打官司,还怕人不知道?离婚我是再也不肯的,他就是一家一当都给了我,我要这么些钱干什么?病得都要死了!”家茵愤然道:“你别这么死呀活的吓唬人!”
夏太太又道:“你横(音‘恒’)也不是不知道,跟了他了还拿什么掐着他?要不你怎么我回来了还来,横也是愿意跟我见见面,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家茵道:“我照常来是因为没干什么亏心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我凭什么要听你胡说八道,说上这么些个瞎话?”说着转身便走。
夏太太立即软化,叫道:“嗳,你别走别走!就算我说错了话,可怜我,心也乱啦!看在我有病的人——他没跟你说?我这病好不了了!”家茵不禁脸色一动,回过头来望着她,带着一丝惶惑。夏太太继续说下去道:“等我死了,你还不是可以扶正么?”家茵听了这话又有气,顿了一顿方道:“什么叫就算你说错了?这种话可以随便说人哒?”夏太太哭道:“是我不会说话。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他,你要跟他结婚就结婚得了,不过我求求你等几年,等我死了——”家茵道:“等人死也不是好事。再说,糊里糊涂的等着,不更要让人说那些废话了吗?”
夏太太放声痛哭,喘成一团。姚妈飞奔进来道:“太太!太太,怎么了?”忙替她捶背揉胸脯子,端痰盂,又乱着找药丸,倒开水。
夏太太见家茵只站在一边发怔,一说得出话来,便道:“姚妈,你还是出去罢。……虞小姐,本来我人都要死了,还贪图这个名分做什么?不过我总想着,虽然不住在一起,到底我有个丈夫,有个孩子,我死的时候,虽然他们不在我面前,我心里也还好一点。要不然,给人家说起来,一个女人给人家休出去的,死了还做一个无家之鬼……”说着,又哭得失了声。家茵木立了半晌,又掉过身来要走,道:“你生病的人,这样的话少说点儿罢。徒然惹自己伤心。”夏太太道:“虞小姐,我还能活几年呢?你也不在乎这几年的工夫!你年纪轻轻的,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家茵极力抵抗着,激恼了自己道:“你不要一来就要死要活的,你要是看开点,不呕气——”夏太太惨笑道:“看开点!那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他对我这样,我——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呵!”家茵道:“这是你跟他的事,不是我跟你的事。”夏太太道:“虞小姐,不单是我同你同他,还有他那孩子呢!孩子现在是小,不懂事——将来,你别让她将来恨她的爸爸!”家茵突然双手掩着脸,道:“你别尽着逼我呀!他——他这一生,伤心的事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能够再让他为了我伤心呢?”夏太太挣扎着要下床来,道:“虞小姐,我求求你——”家茵道:“不,我不能够答应。”
她把掩着脸的两只手拿开,那时候她是在自己家里,立在黄昏的窗前,映在玻璃窗里,她背后隐约现出都市的夜,这一带的灯光很稀少,她的半边脸与头发里穿射着两三星火。她脸上的表情自己也看不清楚,只是仿佛有一股幽冥的智慧。这一边的她是这样想:“我希望她死!我希望她快点儿死!”那一边却黯然微笑着望着她,心里想:“你怎么能够这样的卑鄙!”那么,“我照她说的——等着。”“等着她死?”“……可是,我也是为他想呀!”“你为他想,你就不能够让他的孩子恨他,像你恨你的爸爸一样。”
她到底决定了。她的影子在黑沉沉的玻璃窗里是像沉在水底的珠玉,因为古时候的盟誓投到水里去的。
她匆匆出去,想着:“我得走了!我马上去告诉她,叫她放心。”赶到夏家,姚妈一开门便道:“你怎么又来了?”家茵道:“我再要见见你们太太。”姚妈愤愤的道:“你再要见太太干吗?你还怕她死不透呀?你现在称心了,你可以放心回家去了。她这次发得比哪回都厉害,现在上医院去了。”家茵惊道:“嗳呀,怎么这么快?”不禁滚下泪来。姚妈道:“这时候还装腔作势干吗?还不回家去乐去?我们老爷哪门子晦气,碰见这些乌龟婊子的!”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家茵揩着眼睛,惘然的回来了。然后又不免有个声音在脑子背后什么地方小声说:“这就等着了。也许等不长了。——可是,正因为这样,你更应当走,赶紧走,她听见了,会马上好些,也许可以活下去。”
宗豫忽然推门进来,叫了声“家茵!”家茵正是心惊肉跳的,急忙转过身道:“嗳呀,你来了?你们太太好点儿没有?”宗豫道:“咦?你也知道啦?”家茵道:“我从你们家刚回来。”宗豫道:“好点儿了,现在不要紧了。我赶了来有几句话跟你说,我只有几分钟的工夫。就是因为你们老太爷,他闹出一点事来,我跟他说了几句很重的话,我让他以后不要去办事了。”家茵只空洞的说了声“噢。”宗豫道:“我以后再仔细的讲给你听,我怕你误会。”家茵勉强笑道:“你也太细心了!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为人!”宗豫道:“我想对于他,以后再另外给他想办法。情愿每个月贴他几个钱得了。”他看了看表道:“现在还要赶到厂里去,有工夫再来看你。”他走到门口,忽然觉得她有点楞楞的,便又站住了望着她道:“你别是有点儿生气罢?我匆匆忙忙的也许说错了话……”家茵微笑道:“没生气。干吗生气?”他仍然有点不放心似的,她便又向他一笑,柔声道:“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宗豫也一笑,又踌躇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嗯,这样罢——我大概七点半离开厂里。我上这儿来吃晚饭好不好?”家茵笑了一笑,道:“好。”宗豫道:“好,待会儿见。”
他一走,家茵便伏在桌上大哭起来。然后她父亲来了,说:“呦!你干吗的?我这儿想来劝劝你呢!我想,一定要离婚哪,他太太真是不肯,也麻烦,指不定拖多少年,夜长梦多——这种事我看得多了。就是肯了,她狮子大开口,家当都归了她,替你打算也不犯着。”家茵只是哭,并不理睬他,虞老先生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把椅子挪过来坐在她身旁,说道:“你听爸爸的话总没错的。爸爸是为你好!她这么病着在那儿,横也活不长了。可是为了闹离婚出了岔子,她那个孩子不该恨你一辈子么?”家茵不能忍耐下去了,立起来要跑开,又被她父亲握住她的手不放,颤巍巍的道:“孩子!想当初,都是因为我后来娶的那个,都怪她一定要正式结婚,闹得我没办法,把你娘硬给离掉了,害你们受苦这些年。——你想!”
家茵挣脱了手,跑了去倒在床上大哭,虞老先生又跟过去坐在床上,道:“哪个男人不喜欢姨太太!哪个男人是喜欢太太的!我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么?就是我后来娶的那个,我要是没跟她正式结婚,也许我现在还喜欢她呢!”
家茵突然叫出声来道:“你少说点儿罢!你自己做点子什么事情,我的人都给你丢尽了!”虞老先生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家茵道:“宗豫刚才告诉我的。你叫我拿什么脸对他?”虞老先生摇头道:“嗐!真是!男人真没良心!他怎么该对你说这些话呢?他——他怎么说的?”家茵又哽噎得说不出话来,虞老先生便俯身凑到她面前拍着哄着,道:“好孩子,别哭了,你受了委屈了,我知道。随便别人怎么对你,爸爸总疼你的!只要有一口气,我总不会丢开你的!”家茵忽然撑起半身向他凝视着,她看到她将来的命运。她眼睛里有这样大的悲愤与恐惧,连他都感到恐惧了。她说:“爸爸,你走好不好?”虞老先生竟很听话的站了起来。家茵又道:“现在无论怎么样,请你走罢。我受不了了。”虞老先生逡巡了一会,道:“我说的话是好话。你仔细想想罢。”就走了。
家茵随即也从床上爬起来,扶着门框立了一会,便下楼去打电话,订了一张上厦门的船票。然后她又拨了个号码,她心慌意乱的,那边接的人的声音也分辨不出,先说:“喂,秀娟是罢?”又道:“……哦,请你们太太听电话。”才说到这里,宗豫来了。家茵握着听筒向他点头微笑,宗豫挟着个纸包很高兴的上楼去了,道:“我先上去等着你。”家茵继续向电话里道:“喂,你是秀娟啊?……我好,不过我这会儿心里乱得很,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了。……”她向楼上看了看,又把声音低了一低,答道:“到哪儿去呀?秀娟,我告诉你,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个人也别告诉。……我到了那儿再写信来解释给你听。……到厦门去。……去做事。……是我看了报去应征的。……大概不错罢。”她淡笑了一声。
宗豫独自在房里,把纸包打开来,露出一个长方的织锦盒子,里面嵌着一对细磁饭碗、盘子、匙子,他自己先欣赏着,见家茵进来了,便道:“瞧我买了什么来了!以后你要把饭多煮一点儿了,我常常要留自己在这儿吃饭的!”家茵苦笑道:“可惜现在用不着了。我明天就要走了。”宗豫道:“嗯?上哪儿去?”家茵有一只打开的皮箱搁在床上,她走去继续理东西,道:“回乡下去。”宗豫立在她背后,微笑着吸着烟,道:“哦,你是不是要回去告诉你母亲……关于我们?”家茵隔了一会方才摇摇头,道:“我预备去跟我表哥结婚了。”
宗豫倒还镇静,只说:“你表哥?怎么你从来没提起过?”家茵道:“我母亲本来有这个意思。”宗豫道:“你——跟他感情非常好么?”家茵又摇了摇头,道:“可是,感情是渐渐的生出来的。到后来总有感情的,不能先存着个成见。”宗豫怔了一会,道:“那也要看跟什么人在一起呀!”家茵道:“是的,可是——譬如你太太。你从前要是没有成见,一直跟她好的,那她也不至于这样。就是病,也许也不会病到这样。”宗豫默然了一会,忽然爆发了起来道:“家茵,你不是在哪儿听见了什么话了?”家茵只管平板的说下去道:“还有我爸爸,我看你以后就不要管他了,他那人也弄不好了,给他钱也是瞎花了。不要想着他是我父亲。”她啰里啰唣的嘱咐着,宗豫惶骇的望着她道:“我简直不懂你。连你都不懂,那还懂什么人呢?忽然的好像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明白了,简直……要发疯……”家茵只顾低着头理东西,宗豫又道:“家茵!难道我们的事这么容易就——全都不算了么?”他看看那灯光下的房间,难道他们的事情,就只能永远在这房间里转来转去,像在一个昏黄的梦里。梦里的时间总觉得长的,其实不过一刹那,却以为天长地久,彼此已经认识了多少年了。原来都不算数的。他冷冷的道:“你自己的心大概只有你自己明了。”家茵想道:“嗳,我自己的心只有我自己明了。”
她从抽屉里翻东西出来,往箱子里搬,里面有一球绒线与未完工的手套,她一时忍不住,就把手套拿起来拆了。绒线纷纷的堆在地上。宗豫看着香烟头上的一缕烟雾,也不说什么。家茵把地下的绒线捡起来放在桌上,仍旧拆。宗豫半晌方道:“你就这么走了,小蛮要闹死了!”家茵道:“不过到底小孩,过些时就会忘记的。”宗豫缓缓的道:“是的,小孩是……过些时就会忘记的。”家茵不觉凄然望着他,然而立刻就又移开了目光,望到那圆形的大镜子里去。镜子里也反映着他。她不能够多留他一会在这月洞门里。那镜子不久就要像月亮里一般的荒凉了。
宗豫道:“明天就要走么?”家茵道:“嗳。”宗豫在茶碟子里把香烟揿灭了,见到桌上陈列着一盒碗匙,便用原来的纸包把它盖没了,纸张綷嚓有声。
他又道:“我送你上船。”家茵道:“不用了。”他突然简截的说:“好,那么——”立刻出去了,带上了门。
家茵伏在桌上哭,桌上一堆拳曲的绒线,“剪不断,理还乱。”
第二天宗豫还是来了,想送她上船,她已经走了。那房间里面仿佛关闭着很响的音乐似的,一开门便爆发开来了。他一只手按在门钮上,看到那没有被褥的小铁床,露出钢丝绷子;镜子,洋油炉子,五斗橱的抽屉拉出来参差不齐。垫抽屉的报纸团绉了抛在地下。一只碟子里还黏着小半截蜡烛。绒线仍旧乱堆在桌上。装碗的织锦盒子也还搁在那里没动。宗豫掏出手绢子来擦眼睛,忽然闻到手帕上的香气,于是他又看见窗台上倚着的一只破香水瓶,瓶中插着一枝枯萎了的花。他走去把花拔出来,推开窗子掷出去。窗外有许多房屋与屋脊。隔着那灰灰的,嗡嗡的,蠢蠢动着的人海,仿佛有一只船在天涯叫着,凄清的一两声。
*初载一九四七年五月、六月《大家》第二期、第三期,收入《惘然记》。
每天被迫和大佬谈恋爱 王小波集(全8本) 想成为英雄的灵能力者 影后与当红歌手假戏真做了 龙凤双宝:妈咪太迷糊 春禧宫谋 节日里的诗歌盛宴 快穿之我不要做白莲 中国通史 女总裁的战神狂婿 德国 女神的上门豪婿(又名:女神的超级赘婿,主角:赵旭) 诺筱颖傅夜沉今夜星辰似你 第一快婿 一本书读完中外经典故事 我只想安静地抄书啊 我有一尊炼妖壶 飞毡 我在幕后调教大佬 历史的教训
重生前,江芃芃以为秦蘅不爱她,为逃避离婚,她一直都在努力躲他。直到他牺牲前,江芃芃才知道,她与他误会有多深。重生后,他是她的底气,他的宠爱,给了她放手一搏的勇气。江芃芃一改往日的软脾气,家有刁钻又难缠的婆婆,不怕,她来哄婆婆第二日屁颠屁颠的去替她出头。吸血鬼娘家,给她闪一边去,她纵使腰缠万贯,也一毛不给。极品亲戚放马来!来一个,收拾一个!秦蘅我的命是国家的,而我的心,是她的。...
无限魔化由作者勇猛的鱼创作全本作品该小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难得的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好书919言情小说免费提供无限魔化全文无弹窗的纯文字在线阅读。...
梦魔是什么?为什么拯世三侠当年拼力封印后,却有人要解印?当年的师兄弟却反目拼命这是一个男人的成长传奇故事。世界如此渺小微尘,上古梦魇是粘稠的黑雾,遮蔽天日徘徊在哭墙的灵魂伴着血色的新月,圣墓前的花瓶中玫瑰盛开已久。邪恶在维多利亚的月光下,血色的开场。穿越时空,远古的气息如同黑夜潜行的魅影,破碎新光穿过光阴。命轮已经开启,残酷的梦幻之城伴丧钟降临,敲响轮回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一切都为了通往圣堂的路吹不散的雾隐没了意图谁轻柔踱步停住那无色失乐神魔之墓,溃散的神魂会被唤醒背影飞向阴霾苍穹,鲜血流散黑色银河就像边笑边掉泪凝视着完全的黑无法阻挡悲剧蔓延的悲剧会让我沉醉晃晃忽忽,谁的脚步?...
2019玄幻王者rdquo征文参赛作品我夺舍了魔教教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我夺舍了魔教教主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我夺舍了魔教教主最新章节我夺舍了魔教教主无弹窗我夺舍了魔教教主全文阅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我夺舍了魔教教主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老婆轻点,你太紧我喘不过气了。她松开紧握的手,无奈翻白眼道,系个领带而已,不用说得那么销魂!初见,她撕坏靳家四爷的衣服只为给渣男戴绿帽,却被他绑进民政局假戏真做。婚后,四少夫人除了花钱和虐渣还要寻遍全球名医治腰伤。直到有人献出良策老公,医生说怀孕保平安!看着天真又兴奋的小娇妻,某男腹黑回应,宝贝儿,保不保还得日后再说!...
一代雇佣兵秦枫强力回归都市,打地痞,为美女做保镖,成就不一样的都市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