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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嗓子吼得夏宁一愣。裂了?是指她的伤口?难怪那时耶律肃的口吻忽然变了,原来是看见她伤口渗出血来,这才待她好了些。夏宁还想伸手去摸,才伸了手就被府医拍开,一脸怒容:“姑娘实在是太不爱惜女子容颜了!那么大一个口子,好不容易才长好了些现下又裂了,如此反复留下疤痕可怎办!”
谁不知这位如今可是将军心尖尖上的人。留下疤痕,被将军责罚的可是他!府医愈想愈气,还想继续恐吓夏氏两句时,见夏氏晒晒笑了,手腕垂落时,遮盖住了手上的痕迹。老人家见多识广。瞬间了然。咳咳。错怪错怪。将军归来,难免失控——也不怪这柔弱的外室。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夏氏明知自己有伤在身,顾惜自己一二,难道将军还会强上了她不成?想来想去,府医还是怒着一张脸,指使雪音取热水来。这回,府医在水中加入一种绛紫粉末,用热水烫过的巾子仔细擦拭裂开的伤口,本来还不太疼的伤口猛一沾上巾子,一股尖锐的刺痛直刺大脑。疼的人失声惨叫。饶是夏宁能忍,也没忍住。斗大的冷汗从脸颊滑落。嘴唇剧颤。府医也忍不住佩服她这能忍的性子,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语气,顿时温和了起来,“姑娘若能忍就多忍会儿,这是东罗传来的秘药,用在伤口上虽有刮骨剔肉之感,但能加速伤口愈合,不留疤痕。”
夏宁还算爱惜自己这张脸。咬着后槽牙,道:“多谢谢大夫,我还能忍得片刻。”
府医:“很快就能好了,今晚会疼的更厉害些,熬过晚上,明日就好了。”
夏宁只当是疼这一会儿,一听府医说现在只算是开胃菜,真正难熬的是在晚上,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府医手脚麻利,包扎妥当。而夏宁只剩下趴在床上喘气的力气。像一尾跳上岸脱水许久的鱼。微张着嘴巴,缓慢的喘息。府医看她实在可怜,又留了个安神的方子,作用不大,聊以安慰。夏宁立马让雪音下去煎药。疼的厉害时,她伸手摸发间的钗,想着她能否活生生‘疼死’拉倒,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仔细筹谋。当务之急,她先要从前院搬回后院,若能一举从前院搬回小院,那便是再好不过。但冷眼旁观,自她受伤后,耶律肃待她似是愈发好了,愈发上心。这些变化隐隐令她有些不安。尤其是在昨晚……夏宁抬起手指,轻抚过唇瓣。一时失神。也很快回神。她的出身摆在这儿,贱籍。况且耶律肃明年春日就要大婚迎娶正妻,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意,又怎会如此仓促大婚?恐怕,也是他一时兴趣。男人么,在床上说的话、做的事都当不得真。她想着想着也就想通了,忍着头疼等人回府。熬到晚上,头疼最剧烈、难忍时,才听见外面有了动静。她都不用挤出眼泪,一双眼睛早就裹着眼泪花儿,水汪汪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一看见门开,就开始梨花带雨、无声抽泣。耶律肃去了皇宫大半日,离宫后又到处奔走,才将一人从大狱里带出来。三人皆是跟着他从战场上下来的,因旧疾无法再次出征,被耶律肃留在京中个谋了个官职。一个月前,陆续爆出占地强征税收的案子。闹出了好几条人命。这事还发生在皇城根下。渊帝为此大发雷霆,命令详查。查来查去,革了不少官员,其中——涉事的打手竟是从耶律肃的旧部手下雇佣的,证据确凿、百口莫辩,查到当天就下了大狱。自这事后,耶律肃在京中的旧部陆续出事。且都是涉及了皇室利益的大案。所犯之罪都不重,但也无法全身而退。耶律肃为了这些事奔走。翻案困难,但他也不曾放弃。那些被无辜牵连进去的,都是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原想着留在京中谋个官职,却被圈进这些权力争夺之中。午夜梦回,耶律肃也曾为这些誓死捍卫南延领土的旧部寒心。回将军府进了前院后,不假思索,直奔正室,而非书房。一推开门,绕过屏风,就看见躺在床上正在哭着的夏氏。看见她额上的绷带厚了一圈,血色淡去,心知府医已经为她看过了,既然没报到他跟前来,想来也不太严重。怕是夏氏娇气,故意哭给他的。在床笫之间,她也是这般爱哭给他看。真不明白,好端端一人,怎的能留出这么眼泪水来。他奔波了一日一身尘土,只站在床边,垂下视线看她,“又在哭什么。”
夏氏哭的更凶了。她挣扎着要起身,可一动,就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咬着唇呻吟出声,痛的脸上毫无血色。“大人……”她颤栗、呻吟着。不像是装得。耶律肃这才多重视了一分,叫来雪音问话:“府医来替她换药不曾?”
雪音恭敬的回道:“在您走后谢大夫就来了。”
“她额上的伤是怎么说——”耶律肃正说话时,又听见夏氏撑不住的呻吟声,瞥了眼,见她痛的躺不住了,蜷起身子。他眉心皱起,语气略带些不悦:“怎么痛成这样?”
雪音心中微刺,但仍仔细回道:“谢大夫说姑娘额上长好的伤口裂开了,反复容易留下疤痕,为了不留疤,便用上了东罗来的秘药。虽有刮骨剔肉之痛,但能好的快些,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禀报完后,又斟酌着加了句:“大夫说熬过今晚就能好许多,不会再这样疼了。”
听得雪音详尽回话后,耶律肃的眉心才舒展开来,挥手让她下去。雪音后退三步,绕过屏风正要离开时,模糊听见里面的对话。“大人,奴快疼死了……”“既然谢安敢用此药,就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听着冷漠,但她也听见了将军坐下的声音。雪音加快步子离开屋子,又将门合上。这才仰头看了眼黑夜。屋子里,夏宁正嘤嘤嘤的拉着耶律肃哭惨,哭的越来越伤心,上气不接下气,可额上的伤口一牵扯到就撕心裂肺的疼。连夏宁都把自己快哭烦了。她性格坚毅,那些心酸痛苦的眼泪早早就在天青阁的头几年耗尽。自那之后,所有眼泪都是博取怜悯、疼惜的手段。这会儿哭的额头疼的厉害,这一日吃的还少,这般嘤嘤嘤的哭又消耗体力,她很快哭不动了。只能偶尔委屈的抽泣几声。抽的狠了,扯到伤口,疼的她又是一阵煎熬。余光窥探着耶律肃竟然没一丝厌烦,还坐在床边。不应该啊。难道是哭的次数太多,他早已习惯了?夏宁索性停下来。耶律肃见她终于消停下来,掀唇,冷冷道:“哭不动了?”
夏宁:您真相了。这男人的血是冰做的,捂了三年还是冷的。偶尔体贴一分,还来的快去的也快。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夏宁虚弱着浅浅点头,哭的连鼻尖也红了,如实道:“太疼了,疼的吃不下……”耶律肃便道:“那就继续饿着,真饿狠了就能吃得下了。”
夏宁忙道:“也不是全然没了胃口,只是……”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期期艾艾的望着人,“馋张嬷嬷的手艺了。”
“你想如何,回小院去?”
耶律肃挑眉看她,眼神沉沉,探不出心思。夏宁动心。恨不得立刻点头。但与她‘一腔深情’不符,若是现在点了头,按照耶律肃性格,定会怀疑她。一旦疑心,她动过的手脚难保不会被查出来。她咬着唇,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奴馋嬷嬷的手艺,念小院里姑娘们的伺候,就是不爱大人,也不念大人将奴家从鬼门关门口拉回来的恩情,为了一口吃的,贪图姑娘们的伺候,就想要归家去。这般无情无义的外室,大人还不赶紧弃了了事。”
说罢,她还想要掉上几滴眼泪。可脑袋实在疼,眼睛也疼的厉害,一时半会儿挤不出眼泪来。她说的任性,耍起了小性子。耶律肃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训她没规矩,反而说道:“这几日你只得喝清粥清淡小菜,就是宫里的御膳房做出来也是一个味道。”
见他温和了些语气,夏宁跟着就说道:“大人给的雪音固然好,但梅开那些丫头随了奴三——”“夏氏。”
耶律肃忽然开口,眼神微冷的落在她的脸上。“不要得寸进尺。”
夏宁诧异。这就得寸进尺了?她还没要什么呢。夏宁瘪了下嘴,又装出委屈的嘴脸,“前院外男又多,奴连这屋子都不敢迈出去一步,在这儿也没个说话人,现下又下不得床,捏不了针线握不了毛笔……就要活活憋闷死了……奴、奴实在是想她们了……”耶律肃对她这番话不置可否,反问:“雪音不是人?”
夏宁哎呀了声,“那是您送来的姑娘,奴生怕说错了话惹雪音姑娘笑话。”
说话也不肯好好说,伸手拽着耶律肃垂下的衣袖晃来晃去。一副小女儿撒娇的娇嗔样。耶律肃拽开她的手,依旧冷静自持,“过两日就把你送去小院。”
夏宁心花怒放。可面上不敢露出一分一毫。“可、可——”她转了转眼珠,有了主意后颦蹙眉心,楚楚可怜,“奴家的伤还未好——嘶——可疼可疼了……”她伸手扶着脑袋,哎呀哎呀的叫唤。耶律肃双手环胸,冷眼看她唱戏,哼笑一声:“头疼成这模样也没见你少说一句。”
夏宁立刻闭眼、闭嘴,装睡。还似模似样的发出轻微的鼾声。这番毫无规矩的作态,令耶律肃看的眉头紧缩。恨不得将她挖起来再抄个百遍女四书!终于还是没下手。罢了。等她伤好送去小院眼不见为净。装睡的夏宁倒是真的睡着了,在耶律肃回来前,她喝了安神的汤药,恰好药效起来。耶律肃也不再房内多待,径直去了书房,叫来赵刚回话。问的便是马车坠崖一事的口供。赵刚仔细答道:“小院中一应五人,其中菊团与兰束二人留守小院,甚至都不知道马车改道一事。而随行的三人中,嬷嬷、菊团与兰束三人的死契皆在将军府,梅开、竹立二人的在姑娘手中,姑娘出事后两人受惊过度,直至听到姑娘无事才清醒,各人的口供也都对得上,皆无可疑之处。”
那就是夏氏遇难,皆为东罗之人策划。若夏氏不绕道进山呢?若她那日又忽然转念不想去宝华寺上香了呢?耶律肃略作一想,仍觉得有些许不对。可有抓不住这不对之处。两指敲击着桌面,连着十几下后戛然而止:“人还在府中?”
赵刚:“是,不得将军命令,卑职不敢擅自放人。”
耶律肃并未立刻给出回答。赵刚揣度着自家将军的表情,试探问道:“府中女使仅有雪音姑娘一人,是否要留下一二人去夏姑娘身边侍候?”
“不必,今晚全部遣回小院。”
赵刚应下。耶律肃又吩咐道:“三日后安排一辆马车,送夏氏出府。”
赵刚一肚子不解,但也只能答:“卑职领命!”
而这一夜,夏宁睡得极不安稳。额上痛不欲生,四肢滚烫,梦境颠倒混沌,光怪陆离。偏她不喜欢有人在外头守夜,将雪音打发了下去,此时难受的死去活来,也愣是无人发觉。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矮桌上放着的茶杯拨到地上。力气太小,茶杯质量太好。竟然没碎。只是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圈。看些夏宁眼睛发直,险些被气晕过去。“救……命……”她嗓音嘶哑,胸口更是憋闷的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一丝恐惧摄了她的心神。可她不愿认命。又试图去够茶壶,可离得实在太远。高热烧的她视线晕眩,微弱的气息令她动不了胳膊,仿佛能察觉到生命在体内流逝……意识模糊间,似乎听见开门声。有人来了……她,不必死了。“夏氏!”
……“夏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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